堰南记事(一)
卫艾云
“老三,快去救人!”讲话的人边哭变喊,正在干活的老三甩掉手中的扳手跟着就跑了。老三踢掉拖鞋就扑到水里,三下五除二狗刨到落水人的地方,一把拖着就向池塘边游去。
落水的是生产队德银的妈。德银的妈,多稀罕面子的老太太。
很多年前,德银的爸妈下放到堰南生产队。
德银的爸会做饭会钓鱼,性格又好,在生产队里混得开,男女老少都喜欢和他打交道。德银妈话少,但是人记得刚上一年级时,大哥二哥走得老快,我始终一路小跑着才能跟上,但是一到对面庄子,我就落后好远了,因为这庄子上到处都是狗,大黄、二黄、小黑……,最令人生气的是这些狗像是商量好了似的,每天上学放学,我一到路口,它们这帮小狗就雷打不动出现。刚开始,大哥二哥还觉着我矫情,不管不顾地把我落下,每次出手救我的都是德银的妈。只要我从她家门口经过,她会二话不说,抄个竹竿子帮你赶走这些狗,再往你口袋塞一把南瓜籽或者一把板栗。
我奶奶为了答谢德银妈对我的救命之恩,拎了好多东西上门,那是我第一次走进她家。
跨过一扇木门,眼入眼帘的一幅中堂画,红色的梅花格外耀眼。暗红色的书案上摆有一尊观音,两边还有镜子和一座钟。这摆设和我们家完全不同,自然引起我的好奇。德银妈热情地招呼着我奶奶,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拉着家常,我努力听着德银妈讲话,她的口音还是有的。原来德银的妈话并不少,只是她不大听懂我们这里的方言,干脆说的少罢了。虽然是土房子,地板也是高低起伏的泥巴,但是这个家非常干净。墙角那放着好多鱼竿,屋梁上还挂有渔网。德银的妈瞥见我对这鱼竿好奇,便说要给我一根。我奶奶连忙摆手,好像生怕我答应要这个鱼竿,但其实我是很想让德银的爸教我钓鱼。可能是天意注定,德银的爸回来了,他更是热情地和我们打招呼,他估计听到奶奶她们讲鱼竿的事了,一下便打开了话匣子。
他拿起鱼竿开始摆弄,我生怕多言多语会败坏他的兴致,所以我在一旁大气不敢出,只是乖乖地坐在一旁。后来,我实在是憋不住心里的话,开始小嘴叭个不停。
“钓鱼一定要用蚯蚓吗?”
“肯定有蚯蚓好些,没蚯蚓的话,用鱼肠子也可以做诱饵。”。
“那不是鱼吃鱼自己了吗?”我睁大眼睛叫道。 德银的爸被我突然的叫声估计吓到了。“鱼吃鱼算不了什么的,一直都这样啊!你们上学书上可讲到都有人吃人的事。”他抬头看看我,好像在期望着什么,我连忙“嗯”了一声就再也不敢问了。我连忙拽着奶奶衣角,只想赶紧逃离德银的家。
我钓鱼的梦想就这样还没开始就结束了。“独钓寒江雪”的凄美,大概是跟我无缘了。
后来,德银的爸被乡里调去当大锅头了(厨师),他可忙了,一回来,总要给我们这些孩子带点新鲜玩意儿。德银的爸,人勤快。谁家需要添把手的,他都会跟德银妈俩一块去忙前忙后的。德银的爸总说,我们生产队就是他们的第二故乡。德银家有兄妹三人,德银老大在来家,为人圆滑。本来是跟着他大舅哥做油漆活,后来转行在生产队路口那里开起了我们这方圆几十里第一家饭馆。或许是继承了他爸的手艺,他家的卤菜是供不应求。德根老二,人老实巴交,常年帮人干打井的活。德华老三在张家港打外留工,一年也就过年时回来一趟,见人笑嘻嘻的。然而好景不长,德银的爸有天从乡里回来了,我奶奶以为是乡里人不讲理把德银的爸赶回来了,一打听才知道德银的爸得病了。我们全家人一听到得病就知道大事不妙了,头疼脑热正常,不会工作也丢了的。我奶奶常常叹了口气,便嘱咐我爸我叔他们多留心下他们家,若是需要搭把手就去伸个头把活干了。不到两个月,德银的爸就撒手走了,享年五十出头。生产队里人说德银的爸是因为肝病走的,他出殡那天,我只瞧见他的手皮包骨。那个会摆弄鱼钩像馒头一样的手竟然变成这样了。德银的爸就葬在他家后面的河坎那,河坎那有我家的菜园,每次经过,我都非常害怕,尤其是想到那精干巴瘦的手,我的汗毛都会立马竖起来。
德银的妈从老伴过世后,话更少了。她大儿子的饭店就在我家新房子对面,奶奶经常让我去饭店里送蔬菜。后来,她干脆就搬到大儿子饭店住下来,就这样我和她也渐渐熟悉起来。她要洗菜要洗碗,还要照顾两个孙子。时常听我妈妈说看见德银的妈抹眼泪,她可能想她的老伴了。后来,这个饭店的房东要重新翻屋面,德银的妈又搬回去了。
德银两口子的饭店赊账厉害,就干脆关门也去打外留工了。德银的妈就一心地照顾着这两个孙子,前段时间德银媳妇决定回来陪读。德银媳妇大大咧咧,对婆婆也很好。可这一回德银的妈想不开,竟然想寻死。
老三是把她救下了,可是……

卫艾云,群众文化工作者,作品发表于多家媒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