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宠 物
文｜王前恩
一
我们同胞七个。我排行第三。我和二哥三妹七弟在一个笼子，我大姐四弟五弟六妹在另一个笼子。这是宠物市场。我从笼眼望出去，看到了有装在笼子的鸟儿，有装在笼子的兔子，有装在笼子的猫。我们的主人是位五十岁左右的男人。男人满脸胡须，看上去就像大猩猩。人类就是从大猩猩衍变来的吧！我们把这满脸胡须的男主人叫胡须男。这是我的狗妈妈让我们这样叫他的。我们的父亲是谁？连我狗妈妈也不知道，因为胡须男搞的是人工授精。这精液是从哪取的，也只有他胡须男知道。卖宠物的大都是男人。男人要养家，家中老小的吃穿用都得从男人手上出来，所以男人难呀！而买宠物的，又全是清一色的女人。女人除了生孩子辛苦，其余时间都是享受，享受男人给予她的一切。
我们是被胡须男用电动车驮来的。两条木棍，横在电动车后边的捎货架上，笼子就被分吊在两边的棍头上。
半径至少有五十公分的六个石球在那路上横放着，球与球间仅能过往一辆自行车或一辆两轮的电动车或一辆两轮的摩托车，而四个轮子的小轿车等则被六个石球拦在了外边。石球都有底座。
我们同胞中的其它六个，我管不了，我只能关心我自己。我在想，我的下一个主人会是谁呢？我不时地望着那六个石球方向，几乎都是女人进进出出，也有男人，少之又少。一个穿蓝制服的女人走过来了，她不是买宠物的，不过也说不定。又一个穿粉红色旗袍的女人走过来了， 她的后边还跟着一个戴墨镜的男人。墨镜男人至少要比旗袍女人大二十岁。这是老夫少妻，还是男人养的二奶？这两个人，十之八九是买宠物来的。他们会买我吗？我在心里拒绝，不要！不要！不要他们买我！
我的头被一只绵软的手拨了一下，我扬脸看到，是一张女人脸，女人戴着黑框眼镜，看上去书生气十足。她又拨了一下我二哥三妹七弟的头，最后将目光投向了另一个笼子。她看着，又收回目光，将目光投在我们这个笼子上。我知道，她在用眼睛，不，是在用脑子选择。片刻后，她又挨个提起我们的后腿，仔细看起肚皮来。胡须男一直在抽烟，眼睛一刻也不离女人手，他是怕女人伤害我们吧。终于， 女人提起了我的后腿，举过头顶，看了又看，放下来，轻轻一摆，我就到了她的左手掌上。她左手掌紧挨着她的胸脯，很自然地，我就依偎在了她的胸脯上。女人右手轻轻在我背上，从头到尾抚摸起来。我的主人，哦，是胡须男，在早晨来前，给我们洗了澡，他用的是什么洁净剂或增白剂或美容液？我不知道，在洗时，感觉非常不爽，洗过，却感觉很舒服。在来的路上，几乎每个路人，都要看我们，就像看特别漂亮的女人一样。咋这么香呀？这香不同于我们的同胞香，也不同于胡须男的喂养香，也不同于留在我们身上的洗洁剂的香，而是一种别样的香。这香是女人的体香吗？我想是吧。我听到女人在跟胡须男讨价还价。
女人说，两千，我不能再加了。
胡须男说，三千！少一分都不行！
女人还在抚摸着我背，还在不时地将嘴凑上我的脸，轻轻吻一下，又轻轻吻一下。她这动作是多么的愚蠢呀！这动作在告诉胡须男，她是多么喜欢这条小狗呀！我汪汪叫了两声，是在提醒女人，哦，是在提醒我的新主人，你买回了我，想怎么喜欢就怎么喜欢呀！现在你这样，胡须男会松口皮给你少价？但我的话，女人是听不懂的。果然，胡须男说，三千我还不卖了！伸出手，欲从女人手上夺过我去。我汪汪叫了两声，张开口朝胡须男示威。胡须男嘿地笑了，这老三呀，刚出生就和别的狗不一样，聪明透顶！我都养它这么多天数了，它居然不向着我，向着你了。你是它的新主人嘛！这样吧，你诚心要它，它也恋上了你，我送你一袋狗料。怎么样？说着，胡须男从挂车梁上的包中，提出一袋狗料，架在了笼子上。看样子是五斤装的。我扬头看着女人，又汪汪叫了两声，我是在对女人说，答应他吧！啊？
女人呢，看看狗料，又看看怀中的我，犹豫着，终于，点了下头。她左手抱我，右手从肩上取下坤包，拉开拉链，掏出手机，在胡须男举过来的手机上，停顿了片刻，随着当地一声提示声，胡须男说 ，好。
女人左手抱着我，右手提着那袋狗料，朝那六个石球方向走。走出数步，听到胡须男叫，停住，回转头问，还有什么事吗？胡须男走上来，我给你一张名片，有什么事联系我。女人说，会有什么事？胡须男说，老三病了咋办？宠物医院都没有我好使！哦，狂犬苗我已打了。
走过六个石球，到了停车场，女人走到一辆红色小轿车跟前，从坤包中掏出一个小玩意，在上边一摁，拉开车门，钻进驾座，都要开车了， 还没忘了噘过嘴在我脸上吻一下。然后抬起头，看着前方才说，宝贝，以后咱俩就是一家人了！我叫你熊熊好吗？我汪汪叫了两声，算是答应了她。墨镜男咋没跟上来？
二
小区的名儿叫怡人小区，在大门上边悬着这四个字。我不认识，是女人后来告诉我的。她是怕我丢了或走失了或迷路了，自己可以找回来才告诉我的。她说，熊儿，咱们叫怡人小区。记住了？轻轻拍下我的头，看着我，我一下就明白了。于是就汪汪回应她两声。她又说，万一有那么一天，你丢了，你走失了，你迷路了，记得向交警求助哟？我在心里说，我不会讲人话，怎么向交警求助呀？但我还是朝她点点头。我知道，我要让她开心、要让她不要失望、要让她信任我、要让她觉得买了我回来，那钱花得值！我活的就是她的人呀！她开心了，她信任我了，就会加倍对我好了。至于我哪天丢了，走失了，不知道回家的路了，就求助交警，交警会有办法让我回家的。她又说，熊儿，我们这是贵族小区！我想问 ，贵族小区跟平民小区有什么区别吗？也只能用汪汪声这样问她。汪汪声是千篇一律，她一点儿也不会明白的。车并没有进小区大门，而是从大门左侧开进了地下停车场。啊呀，这停车场好大呀！虽在地下，却是灯火通亮。一辆一辆小轿车整齐地停放在这里。女人开到一个用黄漆刷成的方块地上，停下，抱我出来，噘过嘴又轻轻吻我一下，抬起头望着我，说，熊儿，儿子，这就是咱的车位，是妈花了十万买的。走，咱回家。朝畅开的门走去，进了门，右拐，数步之后，又右拐，便是电梯。她在电梯外侧的标示向上的箭头上摁了下，电梯门就开了，进了电梯门，又在8字上摁了下，立即，那8字整个的都亮成了红色。
我仰脸望着女人，汪汪叫了两声，我是在问她，主人，你刚才叫我儿子了？但是，女人并没有回应我，而是在打电话。我知道，即就她不打电话，也是听不明白我的问话的。算了，问也是白问，只要在以后的生活中，她把我当成她的儿子一样对待就成，这比什么都重要。
到了8楼，电梯停下了，随之门也开了。出了门，又右拐，数步之遥，是女人的家门。女人左手抱我，右手从坤包中掏出门卡 ，在上面一担，一声女音说门开了，她抓住手把向下一摁一拉，门开了。女人抱我进来，换着鞋。我好奇地望着这边 ，又望向了那边。这里太好了！这里跟胡须男那儿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地上是绿色的地毯, 走在上边， 就像步入了绿草地。这是客厅吧，巨型的液晶电视机在墙上挂着，黑色真皮沙发前是红木茶几……女人换上了拖鞋，抱我走进了她的卧房，指着床角小小的被垛和架在被垛上的小小的枕头，说，熊儿，我的儿子，那是专为你准备的！
女人又叫我儿子了！我好高兴，又汪汪叫了两声，我不需要再叫她女人女人了，而应叫她妈妈了！
妈妈，我真幸运呀!谢谢您妈妈! 但是, 我发出的声音依然是汪汪丶汪汪，我明明喊的是妈妈呀！怎么出口成了汪汪？我突然明白了，我是她买回来的宠物小狗，而不是人。
唉，她为什么不生个儿子出来？！
我这么想时，她已经抱我进了洗澡间，指着地上的一个方盆，说，儿子，以后，这就是你的浴盆。来，儿子，妈妈给你洗个热水浴。我挣脱着，妈妈，胡须男已经给我洗过了！但是，女人，哦不，是我的妈妈已经把我放进了木盆，左手摁着我，右手开了热水器的喷头开关，无数水线便淋在了我的身上。妈妈在我身上轻轻抚浇着，边抚浇边说，儿子，这是法国的洁肤液 ，过了会儿，又说，儿子，这是德国的养毛剂，又过了会儿，又说，儿子，这是美国的香水精。她给我身上用着这些东西，我既感陌生，既感舒服又感难受。当她说，好了好了。无数水线立即停止了淋我身，她抱起我，放她腿上，用干毛巾擦干我身上的水，站起来，抱我进了她的卧房，嘴不时地吻一下我的全身，笑，这才是我儿子的味儿呀！
三
晚饭，妈妈下了把手工挂面，煎了嫩绿的叶叶菜，她端上桌后，坐椅子上抓起筷子就要吃了，听我汪汪叫声，就低头看地上的我。我还是仰着头望着她，妈妈，我吃什么？我好饿呀！出口却是汪汪、汪汪声。妈妈扑哧笑了，放筷子在碗上，从地上抱起我，儿子，宝贝，妈妈是不是太自私了！好的，儿子，宝贝，以后每顿饭，你先吃，妈妈后吃，好吗？我点点头，又汪汪叫了两声，妈妈，快呀！我看到了桌上那碗饭，看上去很不香，实际呢？白中有绿，绿中是白。在胡须男那儿，我见到过胡须男吃的可不是这么寒碜的饭。胡须男的每顿饭都离不开酒肉。因为我常常嗅到从他那飘过来的酒肉香。这是一种有别于我的狗妈妈的奶香和胡须男喂我们的狗料香。在我们满月后不久的一天，也是晚饭时分吧, 我们的狗母亲，又在屋场里追我们玩。其中有一项内容是母亲追逐我们疯跑，我在疯跑时，突然嗅到了一种奇异的香，这香诱催着我猛地将前腿一抬后腿一蹬，整个身子就越过墙到了外边。到了外边我愣了一下，没想到，我这么厉害，居然能越墙而过！很是惊奇。奇异的香铺天盖地而来。后来我才知道这是酒香和肉香。我狗妈妈的奶香和胡须男喂我们的润食料香，哪有这般香呀！那润食料的味道，现在想起来，真叫人腻烦！我也要享受这奇异的香！我在拐来弯去的通道上，朝前猛冲乱撞起来，不，正确说，是这奇异的香牵拽着我，到了胡须男的餐桌跟前，只见低矮的餐桌上，摆着一瓶酒、三碟菜，一碟是酱牛肉，一碟是红烧猪肉，一碟是油炸花生豆。胡须男一片牛肉一块红烧肉一粒花生豆一杯酒地吃喝着，看得我咽下一股口水又咽下一股口水。突然，我前腿抬起后腿轻轻一蹬就到了餐桌上。胡须男嘴嚼停住，呆傻了那么一瞬，笑起来，老三呀，你怎么来了！此时我的嘴吞进了一片酱牛肉，真香呀！在我又吞另一碟中的红烧肉时，被胡须男抓住脖子皮提了起来。胡须男还在笑，但脸上非常狰狞。这狰狞令我特别的怕。我想完了，他会狠狠摔我在地上, 那我不死也得伤! 但他没有，他将那碟酱牛肉端起来，到了我们的屋场，将这碟中的酱牛肉倒在了我狗妈妈的嘴前的食盆中，将我轻轻放下。我落地看到，我的狗妈妈吃得最多，当然，我的其它兄弟相妹们，有的抢到了一片，而有的扑了个空。现在，我的人妈妈，住着这贵族小区，开着这么好的小轿车，居然吃着连酒肉也没有的饭。妈妈抱我离开餐桌，到了灶间，打开壁橱门，从中取出一个洁白的碟子，把胡须男给她的那袋狗料，剪开一角，从中抓了一把放进碟子，左手抱我，右手端碟，到了餐桌边，将碟子放上桌，又将我放碟子跟前，说，宝见，儿子，吃吧！我并不吃，望着她，汪汪叫了两声。我说，妈妈，这狗料我都吃腻了呀！难道您还要我吃它吗？妈妈坐下已挑起一筷头面条要往嘴里喂了，看到我不吃却汪汪叫，放面条回碗里，问，儿子，宝贝，咋哪？这可是你的专食呀！我仍汪汪叫，望着她。
我真恨我咋就不会说人话呢！我真怨妈妈咋就听不懂我的话呢！
我不吃，她也没办法吃，急得在地上转，一边转一边忧然地望着我。突然，她想到什么，急急走进了卧房，从坤包中掏出一个纸片，我认出来了，那是胡须男给她的名片。她抓起手机给胡须男打过去。通了后，向胡须男说了这一情况。胡须男嘿嘿笑，你买去的好像是老三吧？妈妈说，我也不知道是老几。你快告诉我，它以前在你那吃的是不是这种料？胡须男说，是呀，咋就在你那不吃了呢！妈妈说，我咋知道？胡须男说，你午餐给它吃的啥？妈妈说，午餐啥也没吃。我回来给她洗了澡就睡了。我也没吃。啊呀，这老三是馋了！我对你说，这老三给你卖便宜了。这小家伙成精了！它肯定看你是贵人，所以就不愿吃以前的料了。它要吃好的。胡须男说。妈妈说，好的？什么才是好的？胡须男说，你喂它点熟肉什么的试试，它还不吃，你干脆退给我算了。
我一听胡须男要把我退回他那儿去，这可不行，万万不行！我汪汪、汪汪叫，望着妈妈。实际上我叫的是妈妈，妈妈，我不回胡须男那儿，我不回胡须男那儿！
妈妈说，你想得倒美！便挂断了。
妈妈果真下楼去超市，买回来了熟牛肉，切成薄片，放进碟子。她刚端放在餐桌上，地上的我，前腿一抬后腿狠劲一蹬，便到了餐桌上。我狼吞虎咽起来。真香呀！ 真好吃呀！这可是解了我的馋呀！
可是，坏了！睡到半夜，上吐下泻 ，害得妈妈抱我住进了宠物医院……
四
上吐下泻，是吃惹下的祸，我的消化系统 ，还没有完全发育成能消化肉食等难以消化的食物。那些狗料，也是我们出生后的十多天，才是胡须男一点一点喂给我们的。之前，是狗妈妈的奶。后来，狗妈妈的奶不够我们吃了，我们兄弟姐妹，嘴噙着狗妈妈的奶头，咂呀吸呀，就是没有奶汁进我们的嘴。我们叫，有的还咬狗妈妈的奶头，狗妈妈被咬疼了也不伤害我们。眼看狗妈妈日渐消瘦起来，胡须男这才给我们加上了狗料。这料胡须男叫润食料。因为太饿，我们见了这料，先用鼻子嗅嗅，嗅的结果是，这料有股淡淡的奶香。于是伸出舌头粘一粒进嘴，进嘴的润食料刚到喉咙处，便成了稀粥样的流食，因为肚子饥，又从狗妈妈的奶头咂吸不到奶汁，这颗粒状的润食料便成了我们的主要食物。后来，胡须男又在这润食料中参杂了另一种料。胡须男叫这料教槽料。渐渐，这教槽料完全替代了润食料。教槽料吃了没得多长时间，我们就和狗妈妈分开了，这叫断奶，不在吃狗妈妈的奶汁了。胡须男送女人的这料，哦，就是送我妈妈的这料，是我们断奶吃的料，也有股淡淡的奶香。要是我没有嗅到或发现胡须男那奇异的酒香和酱牛肉的香的话，我也就认命了，永远吃那料，一直吃到死都行，毫无怨言，尽管我每次面对那料都感到了厌腻。厌腻，但还得吃！自吃到了胡须男那酱牛肉，我就愈发的感到了那料的讨厌！
可是，我妈妈喂我的牛肉，也太多了！我也太贪嘴了！上吐下泻之后住进了宠物医院。宠物医院的床很舒服，我挂着吊针。我妈妈就真像侍候她的人儿子一样，在床前的方凳上坐着，不时地看下头顶的吊针瓶，又不时地看着我，目光全是担忧和怜爱。我呢，汪汪叫两声，尽管叫声微弱，但我还是叫。我是对她说，妈妈，妈妈都怪我！谢谢您妈妈！我以后绝不再贪嘴了！妈妈你趴在这儿睡会儿吧！我操心吊针瓶，你睡吧妈妈！像有感应似的，我汪汪过这些话，她就双臂叠放在床边，头枕上去，闭上了眼睛。吊瓶中的药液还有哩，我就想到了自己的上吐下泻来。
狗东西胡须男！你在告诉我妈妈时，咋就不对妈妈说，我只能吃一片两片牛肉嘛！不能多吃！吃多了，胃肠消化不了！
一个男人走过来，戴着墨镜，这个男人在哪儿见过，在哪儿见过？我想了又想，想不起来。男人走到妈妈跟前 ，卸下墨镜，装进上衣兜中，低下头去，在妈妈的嘴上一亲，又一亲。妈妈就睁开了眼睛。睁开眼睛的妈妈，皱了下眉，坐起来，问，你咋来了？你咋知道我在这儿？男人笑，一手搭在妈妈的左肩上，一手搭在妈妈的右肩上，你说我咋知道？望着妈妈，仍笑。妈妈也望着男人。我从两人的眼波交流中，猛然发现了这个男人就是在宠物市场的那墨镜男人。
妈妈说，熊儿病了，上吐下泻……
男人看我一眼，不就是一条狗么！
妈妈说，它不是狗，是我的熊儿！狠劲推开男人，你走吧！
不是狗，是你儿子熊儿？哼，怪不得你不接我电话。
我看到他这样凶我妈妈 不顾身上的吊针，站起来，汪汪叫。我这一叫，提醒了妈妈，她仰脸看到瓶中的药液已下完了，大叫，医生，六号换药！医生，六号换药！一个男人声传来，知道了。很快的，一个身穿白大褂的男人，手上拿着一瓶药液急急走进来。男医生换上药，拿起吊胸前的听诊器，在我心跳和肚腹处，听了听，又摸摸我的额头，又掀起我的尾巴看了看，对妈妈说，问题不大，明天吧，给你的爱犬做个全面检查。
妈妈立刻纠正，它不是犬，它是我儿子熊儿！
男医生看着妈妈，点点头，就算是你儿子吧！朝门外走去。
妈妈说 ，怎么是算，它就是我儿子熊儿呀！
到了门外的男医生回转头，又点下头，对，是你儿子熊儿！
又走回来，对站那的墨镜男人说，你是她的……这里不允许留两个人。又看向妈妈，决定留谁？只能一个！
妈妈朝男医生点下头，转向墨镜男人，你走吧！
我也望着墨镜男人，汪汪叫了两声 ，我叫的是滚！快滚！
男医生出门去了。
墨镜男人说，明天？明晚？行吗？
妈妈没有言语，用手抚摸着我的头。
墨镜男人朝门外走去，走几步回头看我妈妈，走几步又回头看我妈妈。
妈妈从坤包中掏出手机，望下我，宝贝，儿子，天快亮了……
五
全面检查，抽了血，接了尿采了粪便，还上了几个仪器，之后，医生一张一张看着结果单说，不错！不错！共有十多张，看完最后一张，医生抬头看着我妈。我妈望着医生， 问，我儿子以后应该注意些什么？医生伸手摸下我的头，说，这小狗呀，跟小孩一样的，不要吃不容易消化的食物，比如肉类；也不要吃得过于饱，它的胃还很小，功能还不健全不够强；别的嘛，也别着凉。最好在饮食里加些蔬菜水果之类的。我妈说，蔬菜水果，咋吃呀？医生说，可以打成浆混在饲料里呀！说过这话，转身在电脑上操作起来，很快的，一份打印的出院证，就从机器中吐露出来，医生捏起来，递给我妈，说，去办出院手续吧！我汪汪叫了两声，我这是对医生说，谢谢！办完出院手续，我妈抱我回病房，把她自己的东西装进包，挎在肩上走出了医院大门 ，左拐，不远处就是停车场。钻进自己的小轿车，在驾座上坐好，抱起我在嘴上亲了下，说，宝贝，我的儿子，咱回家！自跟了我妈，我妈这是第一次亲我嘴。此前，都是亲的我脸和眼。现在她为什么亲起了我嘴来呢？我也不知道。我感觉我妈对我更好了。把车开进地下停车场我们家的车位，乘电梯到家门前，我妈将门卡贴上去，随即发出了女音声，门开了！我妈抓住手把一拉，门开了。令我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客厅沙发上居然坐着戴墨镜的男人！
你？
我怎么了？男人卸下墨镜，拿在手上，我怎么了？！
我妈不再说什么，抱我往卧房走，我朝男人汪汪叫了两声，我叫的是，滚！滚！这里不欢迎你！男人在后边相跟着。我妈进来将门猛地关上，但门关到半却被男人挡住了。我妈放我在床上，将包放地上，说，你走吧！别再缠我了！进门的男人嘿嘿笑，你有了这狗东西就不想要我了？这你说了不算！听到没，你说了不算！猛地上去抱住我妈，疯狂地亲起来。我妈反抗着挣扎着，可这哪是男人对手呀！我先是汪汪叫，叫的内容是，你这是强盗行为！我妈不愿意你这是强盗行为！但是，我的汪汪叫声和站床上威然的凶势, 对男人起不到丁点的威慑作用。男人抱起无力反抗挣扎的我妈，放在床上，一件一件剥起了她的衣服，当剥到仅剩内短裤时，我妈死死压着不让短裤离身。我妈的胴体好美呀！该凸的凸起来，该凹的凹下去，洁白得像……像什么呢？我妈凄哭着，尽管声音是强行压抑着的，也刺痛了我的心。我猛然过去，对着男人手就是狠狠一口，男人啊地一声叫，放开了我妈，一把抓住了还没来得及逃开的我的后腿，提起来，嘿嘿笑。这笑，令颠倒在空中的我恐惧至极，我想完了，不死也必伤。
放下！不能伤我的儿子！我妈已经哭了起来，忧惧万状地望着男人。
男人说，不伤也行，那你就随了我！
好，我随你！说着，我妈扑过来把我搂进了她怀里。她泪流满面，在我嘴上亲着，宝贝，我的熊儿！你去另一个房间，妈给你好吃喝，好吗？
我望着我妈，汪汪叫，妈妈，那你咋办？心甘情愿让他欺负你呀？
我妈好像听懂了我汪汪叫声的内容，点下头，说，去吧，妈给你好吃喝！
我又汪汪叫了两声，妈，我不要好吃喝，我要你不让他欺负！我又朝男人很凶地汪汪叫了两声.
男人说，那天我劝你不要买这狗东西，你硬要买。买了就买了，还说它是你儿子熊儿。看看这狗东西不是坏了咱的好事嘛！
我看到男人被我咬过的地方，没有流血，只是浅浅的牙痕，我到底是小狗呀，力气还没有到把男人咬出血来。尽管我是用了吃奶的劲。
我妈看眼男人，说，它是我的儿子熊儿！
我也汪汪叫道，她就是我妈妈！
男人说，快点！要不我替你把这狗东西处理了！
我妈说，你敢！你敢动我儿子一根毫毛，我就死给你看！你信不信？！
男人说，你到底是快点呀！
我妈抱我到另一房间, 放我在床上, 拿过来一个瓷盘，瓷盘中装有饮料器，饮料咀上吊着一滴欲滴又不滴的晶亮的饮料。我妈又在瓷盘上放上了一块蛋糕丶一片牛肉、一小把狗料。看到牛肉，我又控制不住自己了，就凑上去要吞进嘴了。我妈却说，还是先吃蛋糕吧。将我嘴放在蛋糕上，轻轻抚摸下我的头，出门去了。我嘴里是蛋糕，抬头看了下我妈。我妈除了内短裤，全身都裸着，我妈好美哟！
我也曾看到过胡须男的裸体。是一次胡须男在太阳能洗澡间洗澡时看到的。胡须男头顶似瀑布般的热水朝下倾流着，热气像浓雾包围着他，看上去，他就像一头前肢悬空后肢直立起来的脱了毛的大肥猪。
突然，一种怪怪的声音传来，听到这声音时，我嘴正噙着饮料器咀，在喝饮料呢，酸酸甜甜，很好喝。瓷盘中的好吃食除了狗料全进了我嘴，便感到了干渴。喝着这么好的饮料，我在想，吃不吃那狗料呢？可听到了那怪怪的声音。这声音粗野至极，这是墨镜男发出的吧！因为整个屋子，就只有我妈和墨镜男及我，而我，只是我妈养的一条宠物狗。
六
我妈感到闲得无聊时，就跟我玩。
一天晚上，吃过晚饭，我妈就坐在客厅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追我玩。她抛出一个球，叫，儿子，去，帮妈把球拿过来！球，是绿毛线做的，有弹性。我妈抛出去，撞到了墙上，又反弹回来。我妈指着弹回来的球，又叫，宝贝，快给妈拿过来呀！我妈是坐在沙发上的，而我是站在地上的。我看看我妈，又看向了那球。我终于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我虽是我妈养的一条宠物狗，听不懂我妈的话，但我的悟性非常高。我从我妈脸上的表情和手势，能感悟到她的意思。我跑过去，用前爪抱着，可前爪抱着球就没法朝我妈走了。这可咋办？试着用嘴衔，球有点大，我嘴小，衔不上。咋办呀？我望着我妈，想让她给我想想办法。我妈呢，却摇头。我汪汪叫，妈，得是让我别衔了？
手机响起来。我妈伸手抓起茶几上的手机，就要摁接听键了，却没有，而是抓起茶几上的遥控器，把电视音量调到低音，下意识举起手，在头上搔了一下。我妈这一动作，一下子提醒了我，我用自己的头，撞一下球，球就朝着我妈滚去。我妈在跟手机上的男人说着话，满脸愤怒，她说、不行就是不行！你都有两个月没有给了！你把这两个月先给了再说！那边是男人声。男人说，近期我手头有些紧！我妈说，你这话都说过多少回了！你让我和儿子喝西北风呀？我妈伸手把脚边的球拾起来，又抛出去。球进了电视柜下边。我跑过去，柜底离地仅一寸高，我钻不进去，伸前爪也够不着，我望向了我妈。我妈还在跟那男人说着话。这男人是墨镜男吧？肯定是。我妈说，房产证上是我一个人的姓名，你想动，办不到！这是我用我的青春换来的！是儿子熊儿用生命换来的！我可怜的熊儿！我妈哭起来，哭得极是伤心！我还从来没有见过我妈这么伤心地哭过。嗯？我妈原来有个儿子叫熊儿？怎么回事？
我望着我妈，汪汪叫两声，走到她脚前，又望着她汪汪叫了两声，我这是在劝我妈，更是在问她，妈，别哭了！哭对您身体不好！妈，我不是您儿子熊儿吗？此前，您还有个儿子叫熊儿？这个儿子是你跟墨镜男生的吗?这个儿子用命换了什么？换了房？还是换了……我这么汪汪叫着，我妈就把手机放茶几上，俯身抱起了我，眼里依然是泪水在流，儿子，宝贝！咱可怎么活呀！这坏蛋都有两个月了，也不给咱一分钱。
我仰脸望着我妈，低声汪汪叫。我站起来，想用舌头舔干她脸上的泪水，她却更紧地抱紧了我。她不再哭了，低声对我说，宝贝，我的熊儿，他要来就让他来吧。他可能真的手头紧了。重又抓起茶几上的手机，打过去。但是，却是正在通话中，又打，还是正在通话中。他是不是又养了一个比我更年轻漂亮的女人？我妈又哭起来。我呢，只能在她怀里，静静的。我能帮她做什么呢？不能！
不知过去了多久，她倒在沙发上睡着了。而我，还是在她怀里，被她紧紧抱着。我被抱得难受死了，可一点儿也挣脱不了。电视开着，画面上一对年轻夫妻手牵着他们的儿子，在林荫道上散步。这是多么幸福美满的一家三口呀！我妈为啥不嫁个跟她年龄相当的男人？却跟这个比她大三十多岁的墨镜男人？我只是我妈养的一条宠物狗，搞不明白人世间的一些事情。
突然，我妈放开我站在了地上，大叫，熊儿！我的宝贝熊儿！开了门，跑了出去……
王前恩，1958年生。渭滨区八鱼镇人。曾在<<陕西日报>> <<小说月刊>> <<辽河>>等报刊发表作品百余篇。已出版小说集<<王前恩短小说选集>> <<东北方的太阳>> <<尊严>> <<遍地是狼>> <<我的权我做主>> <<心碑>> <<王农民在城里的幸福生活>> <<欲望树>> <<我是咱俩的脚你是咱俩的手>> <<水儿>> <<蚂蚁>> <<小草>>; 散文集<<回望六十年>> <<感谢生活>>共十四部，计320余万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