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畔水杉：生命的启示

潍坊一中 崔志亮

揽月湖，这个被我们校园师生亲切称呼的人造湖，静静地躺在校园的怀抱中。湖的东岸，从南向北延伸出一道优雅的弧线，向西勾勒出一排水杉的轮廓。校园里不乏奇花异草、名贵树种，我却独独钟情于这一排看似普通的水杉。它们不是最名贵的，也不是最稀有的，但它们以一种独特的生命姿态，讲述着关于成长、竞争与救赎的故事。

初春的清晨，湖面还笼罩着一层薄雾，我沿着湖边的小径漫步。水杉的羽叶刚刚探出头来，嫩绿得几乎透明，在微风中轻轻颤动，像无数细小的绿色羽毛在无声地舞蹈。它们的树冠呈现出完美的圆锥形，一株连着一株，远远望去，仿佛一支支蘸满翠绿墨汁的毛笔，正向着湛蓝的天空书写着生命的诗篇。我常常驻足凝视，看它们细密的枝条如何从主干均匀地向上伸展，渐渐收拢成一个优雅的尖顶。树皮是温暖的灰褐色，带着浅浅的裂纹，摸上去有一种粗糙却令人安心的质感。

随着季节更迭，水杉变换着不同的妆容。夏日里，它们恣意生长，羽叶疏密有致，在炽热的阳光下投下斑驳的阴影；深秋时节，羽叶渐渐染上红妆，倒映在碧绿的湖水中，构成一幅动人的水彩画；霜降之后，红叶纷纷飘落，在湖畔铺就一层红黄相间的地毯，踩上去柔软无声；而到了隆冬时节，当西北风裹挟着雪花穿过树林，光秃的枝条间便奏响一曲严峻的生命交响。水杉就这样，以不同的姿态诠释着生命的韧性，在四季轮回中展现着刚柔并济的品格。

然而，在长达十年的时间里，我几乎对这些水杉视而不见。工作的重压让我步履匆匆，眼中只有待办的事项和未完成的任务。直到某个偶然的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穿透水杉的枝叶，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时，我才真正"看见"了它们。这一"看见"，便再也无法移开目光。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我们的校园在这十年间，已经悄然变成了一座森林中的学府。我常常陶醉于这份难得的自然馈赠，直到有一天，一个残酷的现实刺痛了我的眼睛：同样是十年前栽种的水杉，如今却呈现出天壤之别的生长状态。靠近路边的那些，因为拥有充足的生存空间，树干粗壮，树冠茂盛；临水而居的杨柳也婀娜多姿；唯独中间那数十株水杉，被挤压得几乎窒息——它们的树干仍然细如拇指，树冠稀疏得可怜，在强邻的阴影下艰难求生。

这个发现让我寝食难安。这些被"内卷"的水杉，不正像我们教育体系中的某些孩子吗？在过度拥挤的竞争环境中，有些生命注定会被边缘化，无论它们内在有着怎样的生长潜力。我立即向学校领导反映了这一情况，建议为这些被压抑的水杉寻找新的生存空间。

学校领导采纳了我的建议。后勤部门精心挑选了校园东南角学森楼北侧的一片空地，将十几株最弱小的水杉移植过去。记得移植那天，我站在一旁，看着工人们小心翼翼地挖起那些纤细的树苗，心里满是担忧：它们能活下来吗？离开熟悉的环境，失去同伴的陪伴，它们会不会更加脆弱？

十年过去了，如今每当我路过那片曾经的"水杉贫民区"，心中总会涌起一阵酸楚；而当我走到学森楼北侧，看到那些曾经弱不禁风的小树已经长到碗口粗细、三层楼高时，又不禁热泪盈眶。同样的基因，同样的树种，只因为生存空间的不同，命运便有了天壤之别。

这些水杉教会了我许多。它们告诉我，生命需要空间——不仅是物理上的生长空间，更是心灵上的呼吸空间。在教育这片园地中，我们是否也给每个孩子留足了这样的空间？当我们将他们密集地排列在教室里，用统一的标尺衡量他们，用相同的节奏要求他们时，是否想过那些"中间的孩子"正在经历怎样的压抑？

水杉还让我明白，移植不是抛弃，而是给予第二次生命的机会。那些被移植的水杉，虽然离开了湖畔的风景线，失去了"水杉林"的身份标签，却因此获得了重生的可能。这让我思考：在教育中，我们是否太执着于"整齐划一"，而忽视了"因材施教"的重要性？有时候，离开主流轨道，或许正是通往自我实现的捷径。

每当我漫步在揽月湖畔，看着那些参差不齐的水杉，心中不再只是欣赏它们的美，更多了一份对生命差异的敬畏。那些高大挺拔的水杉固然令人赞叹，而那些仍在挣扎的小树同样值得尊重。它们共同构成了这片水杉林的生态多样性，就像我们社会中形形色色的人一样，各有各的价值，各有各的美丽。

如今，这些水杉已经不仅仅是我眼中的风景，它们成为了我心灵的镜子。在它们身上，我看到了教育的本质——不是整齐划一的修剪，而是为每个生命提供适合其成长的土壤；不是残酷的优胜劣汰，而是对差异的包容与理解。

湖畔的水杉依然在生长，在变化。它们无声地诉说着关于空间、竞争与救赎的生命故事。而我们，作为教育工作者，是否能够从这些沉默的教师身上，学到关于生命教育的真谛？当我们为孩子们创造足够的成长空间时，或许就能看到，每一个生命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高度，绽放独特的光彩。

在这个内卷日益严重的时代，湖畔的水杉树给了我们一个深刻的启示：真正的教育，应该让橡树成为最好的橡树，让水杉成为最好的水杉。

2025年08月18日于虞河左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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