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水吃水
人类生于天地之间,为万物之长。依地利,陵诸生,水陆所产,凡可入口者,莫不以之为食。俗言靠水吃水,靠山吃山,是焉。
昔居皇甫,丰盛泉南发秦岭,库峪河西倚龙首,皆穿川而过,北流入浐。村西田中诸泉,青草丰茂。儿时涉水游玩,是以初识鱼虾、螃蟹。
川中螃蟹,有地蟹,有溪蟹。地蟹居于丰盛泉及诸泉岸泥穴深处,发育充分,隆盖丰螯,捕之颇为不易。溪蟹则见于库峪河中,中流水大,蟹存身不得,故栖于库峪河河岸浅水石下,揭石即见,捕捉数量颇多,然皆形小体瘦。虾则身小无名,存身于泉水之下,青草之中。成群游曳,甚为自在。
然川中之人,素以旱地为生,常食五谷,菜则瓜蔬,肴则猪肉,不以虾蟹为食。偶一为之,不过满足儿童口腹而已。
烹饪之法,亦止于油爆。将蟹盖除去,消理污物,放于油锅内,待蟹身发黄之际取出,儿童手抓置入口内嚼之,咬得"卡吧"作响。虾洗净,放入小勺之内油炸,其味甚咸。
幼儿时食蟹虾次数各一,故今日犹记之。
浙江地处江东,新安江西来,东滨大海,湖池星罗,水网密布,素为鱼米之乡,多有水产,食者有虾、蟹、虾蛄、蛤蜊、螺蛳等,余至此眼目大开。
余至文理学院首食者为爆炒螺蛳,乃田螺之一种,名曰方形环棱螺。经控吐沙处理、焯水去腥和爆炒调味方可食用。其炒制之法,热锅冷油爆香蒜末、姜片、干辣椒,加豆瓣酱炒出红油。倒入螺蛳大火翻炒2分钟,沿锅边淋入料酒、生抽、老抽。加白糖提鲜,倒入啤酒或清水焖煮5分钟。收汁时撒葱花、紫苏叶翻炒出锅。其色也,蒜白、辣红、葱绿,螺壳略黄,入眼;其味也,麻辣咸甜鲜香,入舌。同冰镇啤酒一起,可谓绝配。其吃法,用牙签剔去螺口小盖,用唇嘬住螺口,猛地一吸,便将螺身吸出,吃时须将其尾咬下排出,因其含泥沙故也。几口螺肉下口,舌方得其趣,又一口冰镇啤酒,胃得其乐,身一激灵,冰火两重天,如身处炎日下乍入冰室,怎一爽字了得。
次食者为虾,为清水煮大对虾。唐彦谦《索虾》曰:"鞠躬见汤王,封作朱衣侯",可谓妙极之语。过水之虾外皮发红,煞是可爱。余仿旁座夏老师样,掐头去脚,剥去外壳,便露出雪白的虾肉来,用筷夹入醋酱小碟涮之入口,细细嚼之,虾肉鲜嫩柔滑,香溢齿间,方知昔日皇甫食虾,真乃小儿科事也。
虾之种类颇杂,亦可油炸、油焖、蒜蓉,入汤,各得其妙。
数年内坊间食小龙虾成风,余亦不免于俗。小龙虾,又名克氏原螯虾,螯长,头大,身小,肉少,然便宜价低,故适于大排档间,亲友三五人围桌而食。小龙虾煮罢出锅,热气腾腾,发红麻辣。虾肉入口,食者便脸红耳赤,汗流浃背,口中吸哈不已,故以冰镇啤酒缓之。凉风吹过,食者海阔天空,随机聊天,旁边盆内,小龙虾尸骸堆成小山。深夜兴尽,四散而去,所图者,无非一个热闹。
小龙虾以产于盱眙者最为著名。妻初入食肆,见其招牌,读以"于台",余闻之大笑,此亦食小龙虾一趣事也。
"软骨虾蛄谁许聘,郎君鲞自爵溪来”,此乃晚清诗人姚燮之《西沪棹歌》诗句,意即说谁与虾蛄作聘?自有象山(宁波地名)爵溪之黄鱼鲞。貌似异想天开,乱点鸳鸯谱,实则妙趣横生,喻虾蛄珍似黄鱼干。
虾蛄为海产,非虾。 余曾赴台州临海授课,受款待食虾蛄。其肉质多汁,口感鲜甜嫩滑,淡而柔软,并有独特之诱人鲜香,食后不忘,回味不已。
《战国策》言鱼蚌相争之事,寓意深刻。蚌属贝类,然其肉粗糙难食。贝类有蛤蜊者,形似蚌而肉鲜嫩,为越中常食之物。酒店菜品常有两道。
蛤蜊蒸蛋:将蛤蜊煮开口后,用其汤水与鸡蛋液混合蒸制。蒸制后鲜味浓郁,蛋羮似海,鲜黄滑嫩,蛤蝌似舟,或覆或浮,既有意像又有口味。
蛤蜊粉丝:将蛤蜊与粉丝用锡纸包裹,加入蒜蓉、辣椒及秘制汤底蒸制或烤制,汤汁充分渗透食材,鲜味十足。
此外,蛤蜊可清炒、辣炒,配炒韭菜,可谓"栖身未厌泥沙稳,爽口还充鼎俎鲜。适意四方无不可,若思鲈脍未应贤。"
江南水产,文化意味尤浓者,莫过于食蟹。农历八月,秋高气爽,对菊食蟹,正当时分。特别是螃蟹形态独特,铁甲隆背,两螯高举,八足横行,令人想像无穷。蟹便有了诸多雅号,“铁甲将军”、“无肠公子”、“横行公”、“含黄伯”等,或赞之,或讽之。
食蟹当食大闸蟹,或煮或蒸,须讲火候,过时则肉解水去,食之无味。适时揭锅,揭盖破螯,则蟹黄,肉白,望之生涎,食之生味。边食边咏,其乐无穷。
食蟹乃精细之事。明清以来,江南食蟹,须用八件——锤、镦、钳、铲、匙、叉、刮、针,务必食尽其美。有人玩笑说,一上海人登火车,一路食蟹,北京站至,蟹方食尽,可见其食蟹精细。
吾人虽不致此,食蟹亦循序渐进,“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螯”,斯文尽兴。
农历八月快到了,又到了食蟹之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