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世，所谓遗憾，未必是得不到，而是分明得了，又须舍去。舍之难，难于上青天。这舍字，原不是刀劈斧砍，乃是一寸寸地自心头往下剜，剜得血肉模糊，剜得魂灵出窍，偏生又死不透，只余半条命悬在尘世间，晃晃荡荡，无所归依。
我遇见那人时，便知是劫数到了。她站在春光里，眉眼间却凝着深秋的霜，不言不语，已将我半生的枯寂看穿。起初只道是寻常好感，后来竟成了心上一块活肉，稍一牵动，便痛彻骨髓。这痛却又是甘愿的，竟至于时常自寻了来受用，大约人心之贱，一至于斯。
两个人相对，中间隔着千山万水。名分上是云泥之别，伦理中是楚河汉界。横竖都无路可走，却又舍不得不见。每每见一面，便似偷了天上一点星光，藏在襟袖间，回去在暗夜里独自摩挲。这光原不炽热，却灼得人心上起泡，密密麻麻，皆是见不得人的念想。
世人多以为爱而不得最苦，殊不知能得而不敢得、应舍而不忍舍，才是真煎熬。譬如明知是鸩酒，却日日啜饮，每一口都分明记着这是穿肠毒药，偏生停不下杯来。这般自戕的勾当，竟也成了日子里唯一的滋味。
后来她走了，无声无息，像一片秋叶飘入流水。我立在原处，竟不知该作何表情。哭么？没有名目；笑么？心已枯死。只能将那人那事囫囵咽下，哽在喉头，不上不下，成了日后数十载吞吐不得的块垒。
如今想来，所谓“进一步没资格，退一步舍不得”，不过是懦夫的托词。人世间哪有许多规矩，不过是自己给自己画地为牢。可这牢笼竟比金坚比石硬，撞上去头破血流，终究未能撞开。到头来，只落得个“默默偷偷”四字，连思念都要藏在见不得光的地方，任其发霉腐烂。
若有来世——人到了无路可走时，便寄望于这虚妄的来世。盼着重逢在光天化日之下，不必躲闪，不必隐瞒，可以堂堂正正地执手偕老。但这期盼本身何尝不是一剂麻药，麻醉今生无法愈合的创口。
其实哪有什么下辈子。今生错过的，便是永远错过了。所谓舍不得，说到底，是舍不得自己那份痴念，舍不得那段明知无望却偏要强求的时光。
情爱一事，原就是如此：不爱觉得遗憾，爱了又成磨难。横竖都是苦，人却偏要在这苦海里扑腾，直至没顶。
舍与得之间，从来都是人间最痛的熬煎。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长篇小说有《山狐泪》《雾隐相思佩》《龙脉诡谭》《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等己出版。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