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轻得像口气,
落在地上,
能砸出三代人爬不出来的坑。”
——题记
——
第一章 药香
秦家媳妇端着药罐子从灶房出来时,日头正毒。瓦罐里的药汁浓得像墨,噗噗冒着泡,每走一步就溅出些黑点子,在她洗得发白的蓝布衫上晕开。院里的老槐树耷拉着叶子,知了叫得人心慌。
“娘,该喝药了。”她撩开东屋的布帘,药气混着霉味扑面而来。炕上的人动了动,枯柴似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在空中抓了两把。
“扶我...坐起来...”
秦家媳妇放下药罐,伸手去搀。婆婆轻得像一捆干草,肋骨硌得她手疼。自打三年前咳血起,这身子就一日不如一日了。
“苦...”药碗凑到嘴边,婆婆别开脸,皱纹里嵌着抗拒。
“加了甘草的,”秦家媳妇吹着热气,“您乖,喝了才能好。”
这话她自己都不信。镇上的郎中来过三回,每回都摇头。最后一回在院门口压低声音:“准备后事吧,肺痨,没治了。”
婆婆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秀英...秀英...”
秦家媳妇心里咯噔一下。秀英是婆婆早夭的女儿,死了三十年了。
“娘,我是素芬。”她试着抽手,却被攥得更紧。
老人的眼睛突然清明了些,直直盯着她:“素芬啊...你去...去把箱底那红布包拿来...”
最旧的樟木箱底,确实有个红布包。裹着一枚银戒指,戒面刻着缠枝莲,里头嵌着“永康”二字——是公公的名字。婆婆嫁过来时的聘礼。
“给他...”婆婆喘着气,指甲掐进素芬肉里,“给永康...告诉他...我不怨了...”
素芬愣住。公公死了十年了。
“娘,公公他——”
“我知道他死了!”老人突然嘶吼,混着破风箱般的咳嗽,“死了就不用还债了?死了就一了百了了?”眼泪从浑浊的眼眶里滚出来,砸在药碗里,“一辈子...一辈子就这句话...得带给他...”
药碗翻了,褐色的汁液泼在土炕上,洇开一片深痕。
当天夜里,婆婆没了。眼睛还睁着,望着梁上某处。素芬伸手去阖,那眼皮竟倔强地不肯合拢。
丧事办得潦草。肺痨死的,没人敢来帮忙。只有隔壁王婶隔着墙头扔过来一沓纸钱:“素芬啊,不是婶子心狠,家里有奶娃...”
素芬一个人给婆婆擦了身,换上寿衣。那枚银戒指,她犹豫再三,还是塞进了老人手里。
下葬那天,日头依旧毒。素芬扛着铁锹,看着薄皮棺材缓缓落入土坑。黄土一锹锹盖上去,咚、咚、咚,闷响砸在人心上。
最后一块土拍实,素芬拄着锹喘气。汗珠子顺着下巴滴进土里,转眼就没了踪影。她望着那个新起的土包,想起婆婆最后那句话。
“一辈子就这句话,得带给他。”
风卷着沙尘掠过坟头,呜呜地响。素芬突然觉得,婆婆这辈子,就像这风里的沙,飘了一生,最后落进土里,连个声响都没有。
只有那句话,沉甸甸的,砸进了她的命里。
她不知道,这句话,会牵出怎样的因果。她更不知道,三十里外,县文化馆里,一个叫陈永康的男人,正对着一幅泛黄的照片出神。照片上的姑娘,梳着两条乌亮的大辫子,眼睛像浸在水里的黑葡萄。
照片背面,有一行小字,墨色已淡: “秀英妹存念 永康赠 一九六二·春”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长篇小说有《山狐泪》《雾隐相思佩》《龙脉诡谭》《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等己出版。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