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笺(散文)
      文/张学礼(山东广饶)

初识时，你常着洗练蓝衫，袖卷青衿，小臂筋络如隐龙游走。夏杪风过操场，掠起你额前碎发，转身投篮刹那，日华镀在挺直肩背，恍若"皎皎白驹，在彼空谷"的清朗。我总戏言你笑时眼角痣如星子跳踉，你便故意眯眼相逗，那痣随笑意浮沉，竟似《洛神赋》里"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的灵动。彼时以为，爱当是这般模样——是你奔跃时翻飞的衣角，是我递水时指尖相触的灼热，是"郎骑竹马来"的鲜衣怒马，是"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的灼灼其华。

不知几何，你晨跑的身影渐缓。初是膝间滞重，后改庭中踽步，双手反背，如老叟量日，青砖上踏出规律的叩问。那日我蹲身为你系鞋带，忽觉你鬓边霜色漫过耳际，恍若"晚来天欲雪"的初寒。你垂首望我，笑纹从眼角洇至颧骨，"老矣"二字轻如枯叶坠阶。我指尖触到你松弛的下颌，忽忆昔年你教我骑行，亦是这般垂首，只是那时轮廓如刀削，此刻却触到皮下微微搏动的光阴。

冬昼常共坐南窗，暖阳如金纱铺地。你戴老花镜读报，册页举若凭栏，指腹划过铅字时，关节处凝着岁月的弧度。我为你剥橘，瓣递唇边，你却半天难准，假牙在齿间轻叩，漏出的风裹着橘瓣的甜香。"昔时能吞半个"，你喃喃自语，我却蓦地笑了——记起你初为我剥橘，急欲献殷勤，汁水溅满掌纹，慌慌塞进我口，酸得我蹙眉，你竟红了耳根致歉，那窘迫如"人面不知何处去"的怅然，倒比橘味更难忘怀。

去岁深秋，你不慎倾跌，自此便添了拐杖。我扶你徐行，你肩背微佝如经霜稻穗，每步落得轻浅，拐杖点地的"笃笃"声，成了我们新的节拍。过街角老槐，你忽驻足，指树影里石凳："那年你在此泣，言考试失利，我买冰棍相慰。"我早忘此节，你却记得分明，连冰棍是绿豆味的都无差池。夕阳把我俩影子拉成长绸，拐杖尖在地上划着细碎的痕，像在写一封给岁月的尺牍。

昨夜你起夜，我扶你穿廊而过。月光从棂隙漏下，照见你稀疏发间，霜色更浓，如"应是绿肥红瘦"的秋意。你步履蹒跚，每步都攥紧我手，掌心温度竟与少时无异。"你看，月还是那时月"，你忽道。我抬首，果然见玉轮中天，清辉遍洒，恍惚间竟不知，是此刻月华落进当年操场，还是昔时的我们，正从月光里走来。

原来爱从不是定格的画，而是流动的河。它曾是"少年心事当拿云"的炽烈，后成"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的温煦。它爱你齿落发疏如爱你明眸皓齿，牵你苍老之手如牵你少年之手。这爱里，有"流光容易把人抛"的褶皱，有"雕栏玉砌应犹在"的刻痕，却始终藏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笃定，在晨钟暮鼓里，酿成最绵长的回甘。

作者简介

张学礼，山东东营广饶县广饶街道人。义务兵五年，中共党员。系中华诗词学会会员、天津诗词学会会员、海河文学社顾问、东方诗人协会会员、神鼎风诗词研究会会员、神鼎风诗词编辑部编委、齐鲁诗风签约诗人，半朵中文网专栏作家、青年文学家作家协会理事、竹韵汉诗协会会员、东方诗人协会会员、东方兰亭诗社理事、东方兰亭诗社顾问，2021年诗歌被大型《民间优秀诗选》收录，荣获中国诗歌圈官网创作奖。个人著有《执韵》格律诗4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