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旧痂新创
那苍老的喊声与灯笼昏黄的光晕,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进了这诡异僵持的现场。老仆周福的脚步声拖沓着踩在院中残雪上,咯吱作响,越来越近。
瘫坐于地的周自省浑身一激灵,几乎是本能地,惊恐的视线射向那闯入者——若让周福看见两个一模一样的少爷,这深宅大院明日便不知要传出怎样骇人的谣言,他这本就岌岌可危的处境只怕立时就要崩塌。
然而,他目光所及之处,竟已空无一人!
只有那扇支摘窗还在微微晃动,灌入室内的冷风卷着几片雪沫,案上烛火被吹得疯狂摇曳,明灭不定。方才那个冷硬如铁的“另一个自己”,竟如鬼魅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唯有空气中残留的一丝若有若无的、与自己身上一模一样的陈旧墨汁与寒尘混合的气味,证明那并非全然幻觉。
墙上的影子也恢复了常态,随着烛火正常地晃动。
“自省少爷?”周福的声音已到了门外,带着狐疑。灯笼的光从门缝底下渗进来,黄蒙蒙一片。
周自省手忙脚乱地爬起,心脏在腔子里擂鼓般狂跳。他迅速扯过一件旧袍子,胡乱擦去地上溅开的墨渍,又一脚将那只滚落的石砚踢到书架深处的阴影里。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只是被打扰了清梦的不耐:“是福伯?无事…方才…方才起身喝水,不慎碰倒了椅子。”声音出口,竟沙哑得厉害。
门外静默了一瞬,只有寒风呼啸。周福那双浑浊却偶尔精光一闪的老眼,似乎正透过门板审视着他。“哦…无事便好。”老仆的声音慢悠悠的,“夜深了,少爷还是早些安歇吧。这宅子…唔,年头久了,夜里总有些说不清的响动,少爷读书人,阳气盛,但也莫要惊扰了才好。”这话里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暗示,像是关心,又像是警告。
“知道了,有劳福伯。”周自省强压下喉咙间的颤抖。
脚步声拖沓着远去,灯笼的光晕渐渐移开,最终消失在院门之外。
周自省猛地扑到窗前,死死盯着窗外漆黑的院落。雪光映照下,并无任何离去的足迹,只有枯树狰狞的投影和一片死寂。他砰地关上窗,栓死,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滑坐下来,冷汗这才后知后觉地涌出,浸透了内衫,带来一阵阵寒战。
他抬手用力揉按着刺痛的太阳穴,试图厘清这匪夷所思的一夜。是癔症?是过度劳神产生的幻视幻听?可那冰冷的对话,那清晰的形貌,那被指出典当银簪换砚台的隐秘……桩桩件件,真实得刻骨。
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回案上那叠纸。最上面一页,除了自己那狂乱的字迹,那行突兀的“你寻贵人,贵人岂不正在你身中?”依旧墨迹淋漓,刺目惊心。而下面,自己方才失控写下的字句更如谶语:“…这胜利,血淋淋,惨过败亡!”
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他忽然想起周福那句“年头久了,夜里总有些说不清的响动”。这周家老宅,传了数代,其间倾轧、阴谋、暴死、疯癫之事岂在少数?莫非…莫非是这宅子积年的阴秽怨气,化成了这惑人的邪祟,偏生找上了他这个最不得志、阳气最弱的寄居者?
然而,那“东西”所言,却又句句戳中他心底最阴暗、最不愿承认的角落。那些被礼教、被体面、被求生欲死死压抑住的恶念与狂想……
他挣扎着站起,重新点亮一盏油灯,将室内照得更亮些,仿佛光亮能驱散那无孔不入的诡异。他坐到案前,手指颤抖地铺开新的纸。
他不是要写那“东西”命令的“自救”,他要把今晚这骇人的经历原原本本记下!白纸黑字,或许能帮他抓住一丝真实,对抗这正在崩塌的理智。笔尖落下,他却发现自己写下的竟是:
“周福疑我。族中耳目从未稍离。彼之出现,绝非偶然。或窥探,或警告。此地不可久留。”
写罢,他悚然一惊,这冷静分析局势的口吻,近乎冷酷的警惕,全然不像平日那个只知埋头故纸堆、暗自嗟叹的书生周自省!
莫非……
他猛地抬头,看向对面空荡荡的墙壁。
那东西……并未离去?
它只是……融了进来?
窗外,风更紧了,呜咽声如同无数冤魂在絮语,又像是另一个自己在墙外冷笑。长夜漫漫,那盏孤灯的光芒,似乎被无边的黑暗挤压得越来越微弱,只照亮案前一隅,而四周的阴影里,仿佛有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正在悄然注视。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长篇小说有《山狐泪》《雾隐相思佩》《龙脉诡谭》《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等己出版。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