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墨痕噬心
灯花又结,爆了一下,昏黄的光晕在周自省惨白的脸上跳动。他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坐姿,许久,眼珠才极缓慢地转动,落在自己刚刚写就的那几行字上。
字迹是他的,却又不是。笔画间透着一股陌生的锐利与果决,像出鞘的薄刃,带着逼人的寒芒。“周福疑我……彼之出现,绝非偶然……此地不可久留。”每一个字都冷静得可怕,精准地剖开现状,直指核心。这绝非那个惯于自怨自艾、在族中倾轧间瑟缩求存的周自省能有的心思笔力。
一股比窗外寒风更刺骨的冷意,顺着他的脊椎蜿蜒爬升。
他猛地抬手,看着自己这双修长却略显无力、总是沾着墨渍的手。就是这双手,刚刚写下了那些字?还是……有别的东西,借了他的手,侵了他的笔?
“融了进来……”
这四个字如同毒虫,钻入他的脑髓,嗡嗡作响。他感到一阵剧烈的反胃,喉咙口涌上酸涩。不是邪祟附体,不是宅院阴气作怪——那“东西”说得对,它就是他!是他骨血里埋藏的另一副魂灵,是他不敢承认的冰冷理智和求生狠戾,如今破土而出,要争夺这具皮囊的主宰!
墙角的阴影似乎比别处更浓重些,蠕动着,无声地嘲笑他的后知后觉。
“啊——!”他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像是受伤的困兽,猛地抓起那页纸,发疯般想要撕碎。可那纸张坚韧,嘶啦一声只扯开一道裂口。他转而扑向砚台,想将墨泼上去,掩盖这令他恐惧的证据。
就在指尖即将触到冰冷的石砚时,他的动作却骤然停滞。
一个清晰无比、绝不属于他自己的念头,冰锥般刺入脑海:“撕了又如何?毁了又如何?我看得见,听得着,你压不住,赶不走。周福今夜只是起疑,若你明日举止再露破绽,或这屋中再传出异响,来的便不只是他一人。族规森严,他们会如何处置一个‘癔症’的、可能给家族带来污名的子弟?是锁进后宅柴房任其自生自灭,还是一碗药送你‘安心’上路?”
这分析冷酷至极,却又现实得鲜血淋漓。周自省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剧烈颤抖。他仿佛已经嗅到柴房腐朽的霉味,尝到那碗漆黑汤药的刺苦。
“那…那该如何?”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干涩嘶哑,充满了走投无路的绝望。这话像是在问那冥冥中的存在,又像是在问自己心底那片突然苏醒的、冰冷的阴影。
没有声音回答。
但他的手,却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缓缓放下,重新握住了那支秃笔。笔尖探入砚池,饱蘸浓墨。手臂沉稳,不再颤抖。他看着自己的手,以一种近乎优雅的冷静,在那页写满惊惶与分析的纸上,另起一行,落笔:
“示弱,守静,如常。抄书,换米,积蓄。待时而动。”
字迹依旧是他的,却力透纸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写罢,那手将笔轻轻搁回笔山,动作流畅自然。
周自省怔怔地看着那行字,又低头看看自己恢复控制、却微微发麻的手。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恐惧与一丝奇异依赖感的战栗席卷了他。他明白了。
那个“敌人”,那个“贵人”,正在用这种不容抗拒的方式,逼迫他“自救”。
他缓缓抬头,目光扫过这间囚笼般的斗室,最后落在紧闭的门窗上。风声鹤唳,却再也吹不散屋內这凝重的、由两个灵魂共同呼吸的空气。长夜未央,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再也无法回到从前那个只知道怨天尤人的周自省了。
斗争,已然开始。不在别处,就在这方寸之间的心台之上,在这具躯壳的每一下心跳、每一次呼吸之间。而第一个回合,他输得彻底。
窗外,遥远的梆子声隐约传来,已是四更。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长篇小说有《山狐泪》《雾隐相思佩》《龙脉诡谭》《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等己出版。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