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余悸噬髓
尘土尚未落定,弥漫在阴冷的空气里,带着墙砖朽木特有的呛人味道。周秉坤负手立于那摊废墟前,绸缎袍子的下摆沾了灰泥,他却浑不在意,只面沉如水,目光锐利地扫过断墙残垣,又似不经意地回瞥,钉在簌簌发抖、面无人色的周自省身上。
那眼神,像淬了冰的针,刺得周自省几乎要蜷缩起来。他死死低着头,眼球却不受控制地向上翻动,窥视着周秉坤那只紧攥着的右手——青筋微凸,那张要命的碎纸就被死死握在掌心,仿佛捏着他的命门。
“啧,”周秉坤从牙缝里挤出一声,说不清是恼怒还是别的什么,“这破落院子,早该彻底修缮了。”他这话像是自语,又像是说给旁边的周福听。
周福忙不迭躬身,嗓音愈发嘶哑:“是是是,老奴疏忽,回头就禀明三老爷,找人来看看……”他话未说完,眼睛却飞快地溜了周自省一眼,那目光深处藏着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疑色。
两个闻讯赶来的粗使仆役已开始笨手笨脚地清理砖石,吭哧吭哧的喘息声在寂静的院里格外刺耳。每一次搬动,都像砸在周自省的心尖上。他怕极了,怕他们从废墟下再翻出什么不该有的东西——比如,那窗下松动的第三块地砖是否被震得更显异常?比如,他往日丢弃的废纸团是否被埋在了下面?
那冰冷的意念此刻却异常沉寂,如同暴风雨后深不见底的黑海,不再给他任何指引或支撑。他只能独自悬在这钢丝上,感受着脚下万丈深渊吹上来的寒风。
周秉坤终于动了。他不再看那废墟,踱步到周自省面前,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和压迫感。“侄孙受惊了。”他开口,语调平稳,却字字带着钩子,“看来这住处,确是不太安稳。心绪不宁,也是常情。”
周自省喉头滚动,挤不出一个字,只能将腰弯得更低,做出惶恐至极的模样。
周秉坤似乎满意了他这反应,顿了顿,语气略缓,却更令人胆寒:“只是,读书人,笔墨之事最需谨慎。些胡思乱想、不合时宜的字句,写出来便是祸根,若是不慎流传出去,损了自身清誉是小,带累了家族名声,那便是万死莫赎了。明白么?”他抬起那只攥着纸团的手,轻轻拍了拍周自省的肩膀。
每一下轻拍,都重若千钧,砸得周自省膝盖发软,几乎要当场跪下去。那纸团的棱角硌在他的肩胛骨上,冰冷而坚硬。
“侄…侄孙明白…再不敢了…”他从牙缝里挤出破碎的音节。
“嗯。”周秉坤收回手,最后扫了一眼这破败院落,眼神莫测,“好自为之。”
说罢,不再多言,转身便走。周福立刻跟上,经过周自省身边时,那浑浊的老眼似乎极快地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复杂难辨。
主仆二人的脚步声远去,消失在院门外。
周自省仍僵立在原地,如同被抽走了脊骨。院中,仆役还在清理,弄出稀里哗啦的声响。过了许久,直到那声音也彻底消失,周遭重归死寂,他才猛地喘过一口气,整个人脱力般向后踉跄,重重靠在那扇破旧的门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冷汗早已湿透重衣,紧贴着皮肤,冰寒刺骨。他缓缓滑坐在地,双臂抱住膝盖,将脸深深埋进去,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后怕。排山倒海的后怕,此刻才真正席卷而来,噬咬着他的五脏六腑。方才与周秉坤对视的每一瞬,那纸团被攥紧的每一个细节,都在脑中疯狂回放,放大,扭曲。只差一点,只差那么一点,他就彻底完了!
那声救命的巨响……他猛地抬起头,目光惊疑不定地射向那塌垮的院墙。枯树断枝混杂在砖石中,看似合情合理。真是巧合?
还是……那“东西”不止能操控他的心神,竟连这院外死物也能影响?
这个念头让他从头皮麻到脚底。若真如此,他在这无所不能的“自己”面前,还有何挣扎的余地?这究竟是自救,还是将自己献祭给一个更恐怖的未知?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外有族中虎视眈眈,内有裂魂步步紧逼。方才周秉坤的警告言犹在耳,周福那最后一眼更是意味深长。他们绝不会就此罢休。
地砖下的铜钱,此刻感觉不再是希望,而是催命符。
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挣扎着穿透云层,将院中的断壁残垣染上一片凄艳的血色。寒风卷过,扬起未散的尘埃。
周自省蜷缩在门边,望着这片狼藉,仿佛望见了自己支离破碎的命运。
那冰冷的意念,依旧沉默着,盘踞在他意识的最深处,像一头蛰伏的兽,在黑暗中,无声地磨砺着爪牙。
长夜,又将至。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长篇小说有《山狐泪》《雾隐相思佩》《龙脉诡谭》《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等己出版。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