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秋的风裹着几分夏末的余温,掠过云满庭C区的健身道时,已不再像盛夏那样灼人。我拎着刚买的菜往家走,脚步慢下来,道旁的翠芦莉花开得正旺,紫色的花浪在绿丛中翻涌,像谁把揉碎的星子撒在了草叶间。蹲下身细看,五角形的花瓣薄得透光,从瓣尖的浅紫渐次晕染到基部的靛蓝,最里层的喉管处缀着,几点鹅黄,像被晨露浸过的蜜。指尖轻轻碰了碰花瓣,柔得像婴儿的脸颊,却又带着丝韧性,不似月季的娇弱,一触即落。风掠过叶尖时,整株花便轻轻摇晃,那些才绽开的新蕾像举着小喇叭的精灵,半开的像含着笑的酒窝,开败的也不颓唐,只是慢慢蜷起边角,把位置让给次日的新花。
第一次注意到翠芦莉,是在春末的社区花径。那时月季正开得热烈,红的像火,粉的像霞,我蹲在路边给小女孩拍她蹲在月季丛前的照片,一转头,瞥见石缝里几株淡紫色的小花。"妈妈,这个花好小。"小女孩踮脚去碰,我忙拉住她:"别碰,会疼的。"可那花哪有月季的娇气?被风掀翻的叶片很快就挺直了腰,被雨打歪的花茎次日又昂起头。后来才知道,它叫翠芦莉,还有个名字叫蓝花草,像从古诗里走出来的,带着点清瘦的诗意。
物业的张阿姨说,这花是两年前她从老家带来的。"我在福建带孙子时,小区里到处都是,泼辣得很,丢把种子就能活。"她蹲在健身道旁修剪杂草,手指在翠芦莉的茎秆上抚过,"你看这秆子,基部有点木质化,像穿了层小铠甲。"可不是?看似纤细的茎秆,捏上去竟有股韧劲,难怪能抗住盛夏的暴雨。张阿姨说,去年夏天连续二十天没下雨,花坛里的矮牵牛都蔫了,这翠芦莉倒好,早上浇点水,下午又支棱起来,叶子还是油亮亮的。
我忽然想起上个月吹大风。那天雨下得像泼,我缩在阳台看外面,雨幕里的翠芦莉东倒西歪,心想这下肯定完了。可转天放晴,它们竟又直起了腰,被雨水打落的只是开败的旧花,新蕾不知何时已悄悄冒了出来,像约好了似的,一茬接一茬。单朵花的命数不过一两天,可这"日日见花"的本事,倒让我想起楼下的杨婆婆。她老伴走了十年,每天清晨都去菜市场买把青菜,傍晚坐在楼下石凳上织毛衣,孙子孙女来了,她就变戏法似的从兜里掏出糖。"人呐,就像这花,今天谢了,明天又开。"杨婆婆说这话时,夕阳正给她的银发镀上金边,旁边的翠芦莉在风里轻轻摇,像在应和。
健身道旁的翠芦莉是片绿色墙,笔直地站在3栋楼旁的柑橘林旁。春天刚冒芽时,叶子是嫩绿色的,边缘的波浪像被剪刀剪过的蕾丝;入夏后颜色深了些,在烈日下泛着油光,倒成了花朵最好的衬底。前几日路过小广场,看见几个老太太坐在石桌旁打麻将,石桌旁的翠芦莉长得尤其茂盛,紫色的花探着脑袋往桌上凑,有朵还落进了李阿姨的茶杯里。"这花怪有意思的,不抢风头,就安安静静在边上开。"李阿姨端起杯子抿了口茶,花瓣在茶汤里浮浮沉沉,"不像我家那盆牡丹,伺候得跟祖宗似的,开半个月就谢了,还得担心招虫。"
其实,翠芦莉也不只有紫色。我在隔壁小区的阳台见过白色的,花瓣像被月光洗过,配着深绿的叶,在防盗网上垂成小瀑布;还有粉色的,在幼儿园的围栏边,孩子们放学时,总爱揪片花瓣贴在脸上,说这是"公主的腮红"。有次接女儿放学,她举着片粉紫色的花瓣跑过来:"妈妈,这个花说它喜欢我!"我蹲下来看,花瓣上还沾着她的口水印,倒真像花在对她笑。
从春末到秋末,这花就这么不紧不慢地开着。三月,它和早樱一起冒芽;五月,它在月季的浓艳里添几分清透;七月,它在蝉鸣里撑起紫色的伞;九月,当桂香开始在空气里浮动时,它依然开得热闹。小区里的花换了一茬又一茬,唯有它,像个忠诚的守园人,把日子过成了花期。
前日晨跑,遇到住在一楼的陈老师。他正蹲在自家院门前给翠芦莉浇水,竹编的花盆里,几株花从盆沿垂下来,像紫色的流苏。"我退休后学养花,起先总想着养些名贵的,结果不是烂根就是生虫。"陈老师用袖口擦了擦汗,"后来在公园看见这花,觉得亲切,就挖了几株回来。你看,它不挑土,我用楼下的园土掺点煤渣就能活;不挑光,放阳台全日照也行,放屋檐下半阴着也长得好。"他指了指院角的另一盆,"那盆是我去年随手丢在墙根的,没人管,今年自己发了一大丛。"
风又吹过来,带着点桂花香,混合着翠芦莉若有若无的淡香。我忽然懂了这花的魅力,它不似牡丹要端着架子,不似玫瑰要藏着刺,它就那么大大方方地活着,在石缝里、在花坛边、在健身道旁、在阳台的花盆里,用最质朴的姿态,把每一个平凡的日子都过成春天。
回家的路上,我特意绕到健身道的另一头。夕阳把花影拉得很长,有个穿白裙子的小女孩正蹲在花前,用树枝在地上画花。她的奶奶坐在旁边的长椅上织毛衣,嘴里念叨着:"慢慢画,不着急。"小女孩抬头笑:"奶奶你看,我画的翠芦莉和真的一样!"
暮色渐浓时,我站在阳台往下看,健身道旁的翠芦莉在晚风中轻轻摇晃。它们不知道自己被写进了谁的诗里,被画进了谁的画里,被记在了谁的心里。它们只是开着,从春到秋,从晨到暮,用千万朵转瞬即逝的花,编织成永不褪色的浪漫。
这大概就是生活最本真的模样吧——不必惊艳四座,不必永垂不朽,只要在属于自己的季节里,认真地开,认真地谢,认真地把生命的接力棒传给下一朵。就像翠芦莉,就像楼下的杨婆婆,就像蹲在花前画画的小女孩,就像我们每一个在平凡日子里认真活着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