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裂痕】
正月十五的月亮像块冻硬的奶皮子，虚虚挂在工会办公室的窗玻璃外头。牛爱国把最后一摞学习材料码齐，纸边在桌面上磕出单调的响。赵进步下午就没了影，说是去局里汇报工作——可他办公桌最底下的抽屉忘了锁，露出半截茅台酒盒的红丝带。
小孙踩着新皮鞋哒哒进来，香水味呛得人头晕：“牛大哥还不走？元宵晚会要开场啦。”复印机突然嗡嗡作响，吐出一张纸。姑娘手快抢过去，念出声时调门拔得老高：“工会主席考察对象公示...赵进步，牛爱国？”
牛爱国擦桌子的手停了。抹布滴下的水在桌面上洇出个圆，慢慢漫过那份他写了三稿的年终总结。窗外传来排练秧歌的锣鼓声，唢呐尖利地撕开暮色。
“哟，双黄蛋呀。”小孙把纸片弹得哗哗响，“赵副主任知道了吗？”她摸出手机摁了几下，屏幕光映得脸发蓝。没过五分钟，赵进步的电话就打进办公室座机，响得像是着火铃。
“爱国啊，”听筒里的笑声裹着酒气，“咱哥俩这缘分！晚上和平饭店，我请客！”背景音里有娇滴滴的女声在唱“十五的月亮”，唱到“宁静的夜晚”时走了调。
牛爱国挂电话时发现手指在抖。锁门下到三楼，正撞见财务科小张抱着一箱元宵往上跑。“牛干事帮把手！”年轻人喘得白气腾腾，“赵副主任让送的，说招待所领导...”
纸箱底突然漏了，元宵噼里啪啦砸下楼梯。豆沙馅的滚在最前头，碾碎在水泥地上像凝固的血点。小张哭丧着脸掏手机：“我得赶紧给赵副主任赔不是...”牛爱国蹲下身，把没摔破的芝麻馅一颗颗捡进帽兜。
回家时胡同口停着黑色轿车。车灯猛亮起，照见他帽兜里黏糊糊的元宵。表舅摇下车窗，鼻梁上的老花镜映出两个歪扭的月亮：“爱国，进步下午来找过我了。”车窗缓缓升起时，最后一句挤进缝里：“有些机会，得靠自个儿把握...”
李爱莲正在院门口扫炮仗屑，扫帚划拉得格外响。“赵进步媳妇刚来了，”她声音像冻硬的萝卜，“送了两盒进口巧克力，说谢谢你家爱国一直...辅佐她男人？”最后三个字咬得碎碎的，混着碎红纸屑吐在地上。
半夜牛爱国被梦魇住。梦见自己又在粮库扛麻袋，可麻袋裂了口，金黄的玉米粒泻满地。赵进步拿着大扫帚边扫边笑：“爱国你这活干得...糟蹋粮食啊！”突然麻袋变成那张半斤粮票，飘啊飘贴到他额头上，烫得吓人。
惊醒时发现李爱莲坐着梳头。塑料梳齿咔咔刮过头皮，听得人牙酸。“要不...”她突然开口，梳子停在半空，“把我那对银镯子给表舅送去？”镜子里她的眼睛肿得像桃核，“赵进步媳妇戴的金镯子，有筷子那么粗。”
天蒙蒙亮时牛爱国溜出门。环卫车正在收垃圾，车斗吞进去半个破雪人。那雪人不知谁堆的，戴着顶破草帽，黑煤球眼睛掉了一只，剩个空窟窿望着天。他忽然想起粮站后院也有个雪人，是赵进步去年堆的——当时这人抓把煤渣给雪人点痣，笑着说：“爱国你看，这像不像你脸上的痦子？”
食堂早饭供应元宵。牛爱国咬开一个，花生馅喷香滚烫。同桌的小孙突然咂嘴：“赵副主任真是...凌晨四点还给我发短信，问考察材料的事。”她手机在桌上震，屏保是赵进步在工会联欢会上唱《好日子》的照片。
上午考察组果然来了。穿灰西装的中年人挨个谈话，轮到牛爱国时，会议室挂钟正敲十点。“牛爱国同志，”考察员钢笔帽点着笔记本，“听说赵进步同志协调能力突出？”窗外突然鞭炮齐鸣——是街对面新超市开业，红绸子剪断时飘得像血。
午休时牛爱国在楼梯间撞见赵进步。这人正对着手机屏整理领带，看见他立刻搂上来：“兄弟，刚王主任说咱俩是双保险！”茅台味混着口香糖的薄荷气喷在他耳根，“晚上宴请考察组，你可得多敬几杯！”
下班时雪又下起来。牛爱国蹬车经过和平饭店，玻璃窗里赵进步正举杯，脸膛喝得像红烧肉。考察组那个灰西装被灌得直晃，却突然推开窗户喊：“老牛！一起来热闹热闹！”冷风卷着雪片扑进去，一桌人都缩脖子。
牛爱国摆手想走，赵进步却冲出来拽他。两只手在雪地里较劲，攥得指节发白。霓虹灯把雪片染成红绿绿的颜色，像漫天飞舞的糖纸。突然有只野猫窜过，赵进步脚下一滑，茅台酒全泼在牛爱国棉袄上。
“可惜了好酒！”赵进步打着酒嗝笑，伸手拍他胸口的湿印子。那巴掌拍得很重，震得心口发麻。牛爱国望见饭店玻璃上自己的影子，酒渍在胸前漫开，像戴了朵硕大的畸形大红花。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长篇小说有《山狐泪》《雾隐相思佩》《龙脉诡谭》《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等己出版。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