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归尘】
七月的蝉鸣锯着人心。工会小楼静得能听见苍蝇撞玻璃的嗡嗡声。牛爱国盯着新贴的任免公示,工会主席那栏填着“暂代”二字,墨印淡得像被水泡过——底下赵进步的名字还没铲干净,露出半截“步”字的捺脚。
办公室格局全变了。赵进步的磨砂玻璃隔断拆成废料堆在走廊,小孙的工位搬到了最里头——如今她接电话声气弱得像蚊子:“喂...工会目前...由牛爱国同志临时负责...”打印机吐纸的咔咔声显得格外响,吐出来的全是廉政学习材料。
微机室那台新电脑终于修好了。技术员换主板时嘀咕:“电容烧穿得像有人故意泼水...”重启屏幕亮起,桌面背景竟是粮站老照片:两个青年扛着麻袋咧嘴笑,麻袋缝里漏出的玉米粒金灿灿铺满地。照片边缘新添了行小字:“1998年夏,与爱国兄共扛光荣粮”。
中午食堂电视永久停在了新闻频道。今日播的是公审预告,镜头扫过被告席某个空位,桌牌名字被打上马赛克。牛爱国筷子上的茄子啪嗒掉进汤碗,对面行政科老张突然叹气:“赵进步胃癌晚期...取保候审了。”
下班时自行车胎居然饱胀如初。车把上夹着张便条,铅笔字歪扭写着“气门芯赔你”——落款画了个笑脸,嘴角咧到纸边沿。牛爱国抬头四望,只见树影里晃过个穿病号服的背影,瘦得肩胛骨支棱起衣裳。
夜里表舅的电话成了忙音。李爱莲捧着怀孕四个月的肚子发呆:“王主任...双规了。”洗衣机在卫生间轰隆隆转,突然砰地巨响——是牛爱国兜里那半斤粮票被绞出来,纸屑粘满滚筒像苍白的蛆。
第二天纪检组又来谈话。新来的组长泡茶用一次性纸杯:“牛爱国同志,赵进步案需要您配合取证。”茶水太烫,纸杯软塌塌皱成团。窗外有救护车呜咽着驶过,红蓝光扫过谈话记录本,把“文化馆回扣”几个字染得妖异。
回办公室见满地狼藉。小孙正哭着撕照片:“赵副主任说...这些都得处理掉。”碎纸堆里飘出张发票存根——和平饭店3888元那张,背面用红笔写着“王主任六成”。突然停电了,黑暗里有打火机咔嗒响,火苗舔上纸堆时映出小孙惨白的脸。
消防车鸣笛赶来时,档案室已烧穿天花板。牛爱国蹲在院里喘气,手里紧攥着半本日志——是1995年那本,烧焦的封面上“中秋晚会”那页奇迹般完好。钢笔字在月光下突然清晰:“赵进步跑调后,牛爱国笛声救场,满堂彩。”
第二天全局开安全会议。局长念稿时总看牛爱国:“个别同志...保管档案不慎...”会议室空调修好了,冷气飕飕灌进后颈。牛爱国低头抠手指,结痂的伤口又渗出血珠,滴在会议议程表上,正好盖住“赵进步案通报”那行字。
散会后在车棚遇见赵进步媳妇。这女人抱着孩子卖废品,电动车儿童座椅三块钱就给了收破烂的。孩子突然哭起来,小手抓挠着空气喊:“爸爸说...牛叔叔笛子吹得最好...”女人猛地捂紧孩子嘴,铝罐哐当撒了一地。
牛爱国最终没进主席办公室。钥匙插进锁孔时断了半截,锈屑簌簌往下掉。他从门缝底下摸出张纸——是二十年前的工会日志扉页,背面写着“好兄弟一辈子”,墨色被水渍晕开,只剩“好兄”二字还勉强认得。
回家见小丫在哭。数学作业画满了红叉,最后那道题批着:“秤已损坏,无法称量”。孩子用橡皮拼命擦,纸面擦出个窟窿:“爸,老师说不公平的秤...要砸掉才对...”
深夜牛爱国翻出那半本日志。烧焦的纸页间突然飘落张粮票——半斤全国通用,1998年版。正面印着麦穗,背面用铅笔淡淡写着:“替进步垫住院费,两清。”
蝉声不知何时停了。晨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见桌上那盆枯死的红掌。焦黑的花瓣突然簌簌碎裂,露出里头一星绿芽——是当初被丢弃的绿萝,不知何时竟在死灰里扎了根。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长篇小说有《山狐泪》《雾隐相思佩》《龙脉诡谭》《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等己出版。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