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六月
王正超
那一年的六月,我生命的钟摆刚刚指向人生的八个月,还没有迈开奔跑的步伐,肌体就丧失了走路的能力,左上肢也有些疲软;母亲说:已经扶着墙壁走得飞快了。可是那一场发烧来得猛烈了些,之后的日子,我再想移形换位,就只能重操眼看即将成为记忆的爬行。
童年不再快乐;大院子里众多的小伙伴们的身影忽东忽西,如飘飞的蝴蝶和蜻蜓。蝴蝶不紧不慢在我身边翩翩飞,蜻蜓稳稳地停在我的前面,示威似的等着我的扑击;院子上空云卷云舒,燕子捷捷地穿房越屋,欢快的鸟儿啾啾鸣叫。不过,离不开母亲的这段时间,母亲教会了我很多的歌谣,我便对着鸟儿唱:鸦雀雀,板板梭,王二姐,炕馍馍……可是,鸦雀雀不等我唱完,一收翅膀飞走了;月亮挂在天边,我稚嫩的童声响起:大月亮,二月亮,哥哥起来学木匠,婆婆煮得糯米香,打起锣鼓接孃孃,大孃不来二孃来,二孃送我大花鞋……。二孃倒是送我大花鞋了,然而我的脚非常不易穿进去,也不能如小伙伴们穿了鞋漫山遍野享用各色野果。
更多的时候,母亲带着一床蓑衣,放在大集体劳作的树荫下,我坐在上面,看她们用勤劳的双手和汗水为社会主义建设贡献青春和力量。四川潮湿的空气孕育了一种叫“麦蚊儿”的特色小蚊虫,麦子成熟的季节开始多起来,叮人奇痒难忍,特别是静止不动时,一会儿身上到处都是咬过的痕迹,我是深受其害。我最喜欢夏日的清风,总是给我带来阵阵凉爽,“麦蚊儿”也会在风中潜藏;春风虽然吹绿了大地,但往往乍暖还寒;秋风总是把一山山的树叶吹黄,吹落;最让我害怕的当属冬天的寒风,冻僵的下肢会在寒冷中长满冻疮,只有老鹰在冬天的天空打着旋。我既羡慕老鹰的自由和飞翔,也好奇老鹰不扇翅膀也能转那么多圈。冬天唯一的念想就是离年近些,“红萝卜,咪咪甜,看着看着要过年,娃儿要吃肉,爸爸莫得钱……”我每年都要比小伙伴们更早地唱起这歌谣,然而,对年的渴望中,辛酸的悠悠音韵,又不是一个孤单的童声所能诠释的。
这一年冬天的脚步还没有完全到来,母亲听人说区医院新来了个会针灸的医生,父母便开始轮换着和大哥背着我去区医院治疗,这一个冬天我基本上都在父母和大哥温暖的背上度过,冻疮居然没有光顾。
那是六月一号,天刚刚亮,我就被喊起来要去做治疗,快到街上的时候,前面一队戴着红领巾,举着红旗,唱着歌儿的小学生,迈着整齐的步伐行进,大哥告诉我:今天是六一儿童节,优秀的学生才能戴红领巾。母亲说:今后好好读书,你也要戴上红领巾。我点点头,憧憬着我腿好以后好好学习,一定要戴上红领巾,成为优秀的学生。
回去的时候,母亲在街上给我买了一碗面吃,说是给我过节,这样母亲和大哥就没钱吃东西了,我象征性地让了一下,到底还是一个人吃完了。路上,母亲想起娘家一个好姐妹就住在不远的公路上面;六月的太阳晒得我们大汗淋漓,路过的时候,母亲看了看大哥,停下来高喊她的本家姐妹想计口水喝,明明上面有人声,但就是没人答应,母亲摇摇头,背起我就走,就听上面有人说:走了走了。母亲笑着说:走了走了。大哥扮个怪相,摘来几片树叶做成帽子,在前面蹦蹦跳跳,我咯咯地笑起来,与母亲一齐大声说:走喽。
六月七号,华西医疗队下来巡医,说我是小儿麻痹症后遗症,一生就这样了,今后多引导锻炼,看能不能站起来。
母亲叹息一声,擦干眼泪,抓住一切空余时间和家人们共同努力,终于,在我摔倒了千百次后,第二年的六月,在我一次生气地驱赶“麦蚊儿”时,一下子扶着竹棍迈开了步。而我的站立行走,在不久后也跟上了同龄小伙伴们上学的步子。从此,竹棍不离不弃伴随了我十几年。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老师说我们可以跟着高年级的同学到乡小去一起参加“六一”的庆祝了。儿童节无疑是每个儿童向往的且属于自己的节日,都想争取做个三好学生和优秀少先队员。我偷偷地把家里的扫帚吃力地带到学校,却早有同学过抢着拿去打扫卫生,我也力所能及地干一些事情,终于,我的名字在同学们的齐声呼喊中,老师也顺从地打了个勾。
母亲是极盼望我能通过读书来改变今后的命运和生活的,父亲也常说:书中自有黄金屋。又说:家无读书子,官从何处来。回到家里,我忸怩着迫不及待地告诉收工回家的父母,我也是三好学生和少先队员了,可父母表情淡然,原来老师放学后找了父母,说六一儿童节的表彰名额有限,我身体的原因不能参加,就将我的三好学生和少先队员让给了别的同学。
六一的早晨,我早早就醒,同院子的同学们你呼我唤,叽叽喳喳,一阵麦香的味道飘来,原来母亲与其他家长一样,磨了面半夜起来炕了几块大大的馍,母亲将炕熟的馍拿了一块给我,她知道我已经醒了,但我闭着眼就是不应,母亲轻轻叹息一声,退出去,开始一天的操劳。不远的村小锣鼓喧天,歌声渐行渐远……
六一的心情糟透了,早饭后一人慢慢地出行,母亲没有去出工,背个背篓不远不近地在我身边挑猪草;我用竹棍乱打路边的杂草,路过一个南瓜地的时候,想起老年人说:南瓜蛋不能用手指,会掉。心中一狠,手指连伸,指了两指。
六一过后,老师要求我们写作文,我迅速地落笔:六一像南归的燕子如期而来,朝霞满天,碧空万里,那一天,旌旗招展,锣鼓喧天,歌声嘹亮……同学们吃着香喷喷的馍,慢慢地往回走。
刚开了头,我就煞了尾,老师拿起我的作文,看了看,转身走了。
之后的几年里,我也没有参加过儿童节,只是在六月的狂风暴雨里,孤独而飘摇地走在求学的路上读完了我们村只有我一个人在乡小上学的初中。(其他同学在一座高山上的学校读)考入高中时,学校因身体不想接收。高中毕业那年,高考预选,身体自然是首位,六月,我结束了学生生涯。那一年,我十五岁;那一年,母亲也永远地离开了……
不过,六月,也有给过我希望的时候,国家对儿麻患者进行矫正治疗的政策也是在六月,我分明看见,癌晚期的父亲走得眼中少了些担忧。连续的几年里,我上半年拄着拐杖养蚕养鸡养猪,挣了钱在冬天里去成都陆军总医院接受康复治疗。六月,正是农村异常繁忙的日子,但此时六月的阳光,还是给了我信心。虽然几年的手术没能让我的身体机能有大的改变,并负债累累,却经过努力,终于甩掉了拐杖,融入到了社会。
作者简介:王正超,男,四川盐亭县金孔镇大同村人。盐亭县作协会员,嫘祖诗书画院会员,《嫘祖故里》小说编辑。小说《天子山风云》获盐亭县人民政府第五届“嫘祖故里文艺奖”,绵阳市建党百周年诗歌征文优秀奖,《云溪文学》征文优秀奖,2023年度盐亭县作协“文学创作先进个人”等。作品散见《精神文明报》《绵阳日报》《嫘祖文艺》《嫘祖故里》《云溪文学》等。《今日头条》生活领域创作者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