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多元艺术宇宙”里让诗歌灿烂辉煌
——解析程维诗歌的美学特质与精神内核
评论员:陈东林
在中国当代艺术的璀璨星空中,程维以其独特的创作姿态构筑了一个横跨诗、文、小说、书、画的“多元艺术宇宙”。作为诗人、散文家、小说家、书法家、画家五重身份的拥有者,程维的诗歌创作呈现出罕见的综合艺术素养与思想深度。从《妖娆罪》到《古典中国》,从《他风景》到近年新作,程维的诗歌始终在传统与现代、历史与当下、具象与抽象之间保持着奇妙的平衡与惊人的创造力。本文将从五个维度深入剖析程维诗歌的美学特质与精神内核,试图揭示其作品如何通过独特的艺术手法,在当代文化语境中重构历史记忆与精神家园,让诗歌这一古老的艺术形式在“多元艺术宇宙”中绽放出灿烂辉煌的光芒。
一、历史幻象的诗意重构:在时间长廊中寻找永恒
程维的诗歌对历史有着近乎执着的关注,但这种关注绝非简单的怀旧或重复,而是一种充满现代意识的解构与重构。在《易水记》中,诗人以现代人的视角重新诠释荆轲刺秦这一历史典故:“你过河,又怕湿鞋,没有一条船/可以渡你,两岸挤满了看客,荆卿/身乏游泳之术,眼看下河,就得淹死”。这里的历史英雄被剥离了传统叙事赋予的光环,暴露出其作为普通人的脆弱与无奈。程维通过这种解构,揭示了历史叙事的虚构性——“历史查无此人,昨夜的酒吧/横七竖八的,都是一些未醒之身”——历史与当下在此形成了奇妙的镜像关系,暗示了英雄主义在现代社会的消解与异化。
《青铜鼎》则通过对青铜器这一文化符号的重新诠释,展现了程维解构历史的典型方式:“从吃食开始,腹饱而外生纹案/画眉不成,一虎额已现形”。青铜鼎从庄严的礼器被还原为日常的食器,其纹饰不再是神秘的宗教符号,而是“腹饱”后的自然流露。程维以这种近乎亵渎的方式消解了历史的庄严感,使其变得可触可感:“鼎足之物,不外是吃饱了撑的/以肥满为基准,王的面孔”。这种处理方式与他的“新写意人物画”理念一脉相承,都是通过对传统符号的戏谑性使用,打破历史的固化叙事,揭示权力与日常生活的辩证关系。
在《孔子》一诗中,程维将儒家圣人彻底世俗化:“学问背后,挂着一条腊肉/诗三百,是最小的一根手指”。孔子不再是高高在上的“至圣先师”,而是一个有着世俗欲望的普通人,其学说与“腊肉”这一日常物象并置,产生了强烈的反讽效果。程维通过这种解构,试图告诉我们:历史从来不是单核的、官方的宏大叙事,而是由无数个体的日常生活构成的复调网络。这种历史观照方式,体现了诗人对正统历史叙事的质疑和对微观历史的关注。
值得注意的是,程维对历史的解构并非为了简单的否定或颠覆,而是为了在碎片的基础上重构一种更具包容性的历史幻象。在《我要到唐朝去》这首长诗中,诗人创造了一个跨越时空的“唐朝幻象”:“我要到唐朝去。以梦为马∶今夜就出发一日就是千里。骑着闪电的马匹”。这个“唐朝”并非历史学意义上的唐朝,而是一个融合了诗人当代体验与历史想象的审美建构:“唐朝!唐朝!一个麦穗般成熟的女子/象女王一样体态丰盈 品貌高洁”。程维通过这种方式,将历史转化为一种可供当代人栖居的精神空间,在这个空间中,诗人可以自由地与历史对话,实现文化的传承与创新。
《春山史》则展现了程维对历史与艺术关系的独特思考:“春山是从一笔开始的,我很少画/知道这一笔的重要,一幅大纸/一面墙,被春山覆盖,无论多少事/都被遮掩,春山就是一笔导致的”。这里的“春山”既是自然景观,又是艺术创造,更是历史记忆的载体。诗人通过水墨画的创作过程,隐喻了历史书写的建构性与选择性——历史如同水墨画,始于一笔,却可以覆盖整个画面,遮蔽无数细节。这种对历史书写机制的反思,体现了程维诗歌的思想深度。
程维的历史重构还体现在对隐士文化的现代诠释上。在《陶家垅:五柳堂》中对隐士文化有了新的解析,体现了其历史重构的思路:诗中“没见五棵柳树”“房子是新的”打破对陶渊明故居的固有想象,以现实场景消解历史符号的神圣性;而“南山的位置没有改变”“家的气息一点没变”,则保留隐士文化中对精神家园的坚守,让古代隐士的淡泊情怀在现代语境中找到对应,实现了历史记忆与当下体验的融合。程维通过这种历史重构,使传统隐士精神在当代社会获得了新的意义,为现代人提供了一种对抗物质主义的精神资源。
二、语言边界的诗意拓展:在词语迷宫中创造新的意象
诗歌是一门高超、精致和微妙的语言艺术,任何复杂、深刻的内涵与思想,都必须通过语言并且也只能通过语言来体现和表达。程维的诗歌语言具有鲜明的实验性特征,这种实验性既体现在词汇的非常规搭配上,也体现在整体语言结构的创新上。在《致幻术》中,诗人创造了一系列超现实的意象组合:“手工种植的一朵蘑菇云/那双手是黑色的,玫瑰的刺/距他有多远,就有多近”。这里“蘑菇云”与“手工种植”的搭配打破了常规逻辑,将核武器的毁灭性意象与农业生产的创造性活动并置,形成了一种悖论式的语言张力。这种语言实验不仅拓展了诗歌的表现空间,也促使读者重新思考技术与自然、创造与毁灭的复杂关系。
程维的语言实验常常通过对日常语言的“陌生化”处理来实现。在《白骨论》中,诗人对“白骨精”这一传统形象进行了哲学化的重新诠释:“一堆白骨,是怎么成精的?/一根金棍没容张口解释,一砸成灰”。这里通过将神话叙事与哲学思辨并置,使熟悉的形象获得了新的解读可能:“白骨的精魂,如同哲学的虚无之物/再度附体,只为说明形而下的存在”。程维通过这种方式拓展了诗歌语言的承载能力,使其能够同时处理神话、哲学和日常生活经验,展现了诗歌作为综合艺术形式的包容性。
《庄子》一诗则展现了程维对古典哲学语言的现代转译能力:“已经在思考量子和灰尘/灰尘也是无数量子,人即灰尘”。诗人将庄子的相对主义哲学与当代量子物理学的概念并置,创造出一种跨越古今的对话关系:“逍遥是穷游之一种,庄子不是庄子/昆鹏化成蝶之姿俯在水上,一条鱼/它的骨头里藏着一把剑”。这种语言实验不仅丰富了诗歌的表现手段,也使古典哲学获得了当代相关性,体现了诗人打通古今、融合东西的文化抱负。
程维诗歌语言的实验性还体现在对多种语体风格的融合上。在《西厢》中,诗人将古典戏曲的叙事与现代诗歌的抒情融为一体:“张生的梯子不是为月亮准备的/它承载了不能承受之重,就是他人/动了手脚,墙在那里已经多年”。这里既有古典戏曲的叙事元素,又有现代诗歌的隐喻密度;既有传统才子佳人的情节框架,又有后现代主义的自我解构:“至于小姐的心事都是编剧安排的/听着,你不仅要有出彩的扮相/还须得有台下十年功的储备”。这种跨文体的语言实验,打破了传统诗歌的单一表达模式,创造了更为丰富的审美体验。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程维对诗歌标题的处理方式。在《纪念他,或致雨果》中,标题本身就构成了一种跨时空的对话关系,将个人的纪念行为与文学史上的大师雨果联系起来,暗示了诗歌创作的传承与创新双重性质。这种标题策略在程维的诗集中比比皆是,成为其语言实验的重要组成部分。通过这种标题设计,诗人建立起了一个开放的意义网络,使单篇诗歌与文学传统、个人经验与集体记忆产生了多重对话关系。
程维的语言实验还体现在对口语与书面语的创造性融合上。在《鹅毛笔》中,对口语与书面语的创造性融合,凸显了其语言实验的特质。开篇“动笔时,已是一场大雪/很久也没有这么下了”,用如日常闲聊般的口语化表达,带着自然的生活气息,迅速将读者拉入当下场景,赋予文字即时的在场感;而“满眼皆白/只有背影是黑的,一会儿即消失”,则在口语的松弛中暗含书面语的画面营造力。同时,诗中不乏书面语的哲思与凝练,如“古典时代,爱情和禁忌/都化为虚无,又在书写中复活”“哲学中的存在之诗”,以精准的书面表达承载深层思辨;而“微信的狂灰/卷起鹅毛之轻,如同一次性出卖”这类句子,又将口语的鲜活与现代语境结合。口语的随性与书面语的严谨相互碰撞、交融,既保留了日常对话的生动质感,又借书面语的深度拓展了文字的思想维度,让语言在两种语体的拉锯中迸发独特张力。
在《断章》中,程维的语言实验展现出了突破性的高度,体现在对词语关系的颠覆性重构与表意维度的拓展上。诗中,“巴别塔之于天空”的经典隐喻与“词语没有艳遇/仅仅是拆毁和重建”的直白宣告形成碰撞,前者承载着人类沟通困境的历史重量,后者却以近乎“解构”的姿态,将词语从传统意义的绑定中解放出来,让语言成为自主运转的“世界”,这种对词语功能的重新定义,打破了常规表达的逻辑惯性。更具突破性的是意象的反常组合:“大海如此之硬”颠覆了“海”的柔软属性,以触觉错位制造强烈的陌生感;“鹰是上帝扔下的石头”则将猛禽的灵动与石头的坚硬嫁接,“抓住一把空气,冒充人间的闪电”进一步让虚空与实体、自然与超验交织,词语在打破固有关联的同时,衍生出多重解读可能。这种实验并非单纯的语言游戏,而是让“沙与垃圾”与“金子”、“假象”与“闭环”等对立概念在碰撞中凸显深层思辨,使语言既保持着对存在、真相的追问力度,又在形式上挣脱束缚,真正实现了“拆毁与重建”的创造性价值,标志着其语言实验达到了思想深度与形式创新的统一高度。
三、哲学思考的诗意表达:在存在追问中寻找精神家园
程维诗歌的一个显著特点是其强烈的哲学思辨倾向。与许多当代诗人不同,程维不满足于单纯的抒情或叙事,而是始终保持着对存在本质的深刻追问。在《白骨论》中,诗人通过“白骨”这一意象探讨了存在与虚无的关系:“一堆白骨,是怎么成精的?/一根金棍没容张口解释,一砸成灰”。这里既有对《西游记》中白骨精故事的戏仿,又有对海德格尔“向死存在”哲学的诗意诠释。程维通过这种哲学思考,揭示了人类存在的脆弱性与荒诞性,同时也暗示了艺术创造对死亡的超越可能。
《庄子》一诗则集中体现了程维对道家哲学的当代诠释:“已经在思考量子和灰尘/灰尘也是无数量子,人即灰尘/物即灰尘,量子都看见了,另一个/庄子,在纠缠,没他什么事”。诗人巧妙地将庄子的“齐物论”与量子物理学的“量子纠缠”理论并置,创造出一种跨越两千年的哲学对话。这种处理既赋予了古典哲学以现代意义,又为现代科学理论提供了人文视角的解读。程维通过这种跨学科的哲学思考,展现了诗歌作为综合思维形式的独特价值,为读者提供了一种理解世界的新视角。
《身份》一诗展现了程维对自我认同问题的哲学思考:“过去我写诗, 沒太将自已当人/以为是与神对话,或替上帝发声”。诗人以自嘲的口吻解构了诗人作为“先知”或“通灵者”的传统形象,揭示了创作主体在当代社会的认同困境:“从此以后,我一门心思活命/饿了吃饭,天冷添衣/饱暖思淫/欲,这不过份吧”。这种对诗人身份的反思与后现代哲学对主体性的解构形成了有趣的呼应,体现了程维对当代文化语境中知识分子处境的敏锐把握。
在《推石上山》中,程维对西西弗斯神话进行了个人化的重写:“我也没有强键的肌肉却总觉得在推石上山/石头是无形的山时隐时现”。这里的存在主义色彩显而易见,但程维的独特之处在于他将这一哲学隐喻与中国当代的文化语境结合起来:“众神之怒我哪扛得住如此为难一个俗人/是抬举了我有时像在推一列火车倒退”。这种处理使西方的存在主义哲学获得了中国式的表达方式,展现了诗人对跨文化哲学思考的贡献。
《鹅毛笔》则通过对写作工具的哲学思考,探讨了语言与存在的关系:“用鹅毛笔写作仿佛一个节日/古典时代,爱情和禁忌/都化为虚无,又在书写中复活”。诗人在这里暗示了写作行为本身所具有的存在论意义:写作不仅是对存在的记录,更是对存在的建构。这种思考与海德格尔“语言是存在之家”的命题形成了跨时空的对话,体现了程维诗歌的哲学深度。
在《阳台》中,程维通过日常场景的细腻描摹,对存在与表象的关系展开诗性思考。诗中“房子陈旧,女人也不鲜艳”是直观的表象,呈现出平淡甚至略带颓唐的画面;但“光滑坠落的影子,承受着腰部的慵懒”,却在表象之下捕捉到女人肢体中暗藏的状态,让静态的表象透出动态的存在质感。“粉色的墙壁露出日晒的光斑”“屋瓦的秩序仍然严丝合缝”是阳台空间的表象秩序,而“窗户是一种心情,或随意地开关”则将物理表象与内在情绪勾连,让客观存在的物象成为主观存在的投射。“太阳西斜,炎热褪去”是时间流转的表象,而“像一次激情蓬勃后的松弛,某种颓废的黄昏在她的松紧带上/棉柔的皱折,暗示着秘密绽放”,则突破表象的时间进程,将外在环境变化与女人内在的隐秘存在相呼应——表象的“松弛”“颓废”之下,是“秘密绽放”的真实存在,让存在在表象的褶皱中悄然显影,完成对二者关系的诗意叩问。
《被时间伤害的人》以直白而尖锐的笔触,表现时间与存在的关系,展现了程维对时间与存在关系的思考:诗中,“被时间伤害的人可以从脸上看出来”,将时间对存在的作用具象化为可见的“脸”的变化,让抽象时间与具体的个体存在产生直接关联——时间以“伤害”的形式介入存在,成为塑造个体外在形态的力量。“你越美,它伤害越深”“对于美,它从不留情”,则揭示了时间对存在的作用并非均等,而是对“美”这种特殊存在形态更具攻击性,凸显时间与存在关系中“损耗”的特质;而“从外部到内心”的递进,又将时间的影响从外在表象延伸至内在存在,表明时间对个体存在的侵蚀是全方位的,无法回避。整首诗通过“伤害”这一核心意象,将时间与存在的关系浓缩为一种必然的、带有掠夺性的互动,展现了时间对个体存在的塑造与消解,以及存在在时间流逝中难以抗拒的变化本质。
四、地域文化的诗意升华:在地方经验中寻找普遍价值
作为江西本土成长起来的诗人,程维的诗歌中充满了对地域文化的深刻书写。但这种地域性绝非封闭的地方主义,而是以一种开放的姿态与全球视野对话。在《陶潜》中,程维对江西文化史上的重要人物陶渊明进行了当代诠释:“在空气中挖个洞钻进去,叫乌托邦/或者理想国,多少羽毛飘在外面”。诗人将陶渊明的“桃花源”理想与当代社会的现实困境并置,揭示了隐逸思想在当代的变异性。这种处理既保持了地域文化的独特性,又使其与普遍的人类理想产生共鸣,体现了程维地域书写的开放性。
程维的地域书写常常通过对南昌城市景观的描绘来实现。《阳台》一诗通过对一个城市生活片段的捕捉,展现了当代都市人的生存状态:“房子陈旧,女人也不鲜艳/在阳台的栏杆,她后仰着,三角形下巴/光滑坠落的影子,承受着腰部的慵懒”。这里的地域性不是通过地标性建筑的直接描写,而是通过城市居民的生活细节和情感状态间接呈现的。程维的这种地域书写策略,避免了地方色彩的简单展示,而是深入到地方经验的精神内核,使其具有普遍的可沟通性。
在《锦灰》中,程维创造了一个融合江西陶瓷艺术与当代生活经验的诗意空间:“锦灰意味着劫后重生尚未成灰的诗句,锦绣的碎片一般,飘荡在尘寰”。这里的“锦灰”意象既指涉江西传统的陶瓷工艺(“锦灰堆”瓷器),又象征着当代文化的碎片化状态。程维通过这种地域符号的创造性转化,实现了本土文化基因的当代表达,为地方传统在全球化语境中的生存与发展提供了一种诗性方案。
《河山传》展现了程维对地域与全球关系的思考:“我的诗哪里能够能给河山作传/它只是沿用一下这个题目就感到无限的小,这正是我需要的”。诗人在这里表现出对宏大叙事的警惕,转而关注地域经验中的普遍人性:“古代的诗人总是在河山里打转转着转着,有的头晕了,有的就发现天地就是一叶扁舟,原来我太渺小”。这种处理使地域书写摆脱了狭隘的地方主义,获得了更广阔的人文意义,体现了程维作为诗人的文化自觉与开放心态。
值得注意的是,程维的地域书写常常与他的绘画实践形成互文关系。他的“新写意人物画”中对江西傩戏面具、滕王阁等地域符号的视觉处理,与其诗歌中的地域书写形成了跨媒介的呼应。这种诗画互文的地域表达,构成了程维艺术创作的独特标志。由此可知,程维的诗文创作与他的绘画,形成了一种相得益彰的地域互惠关系。他通过诗、文、书、画相互映衬的方式,让地域文化产生出集群效应,收到了奇特的效果,这种跨界艺术的多层次表达方式,使其地域书写具有了更为丰富的表现维度。
在散文集《南昌人》的系列作品中,程维通过对南昌市井生活的描绘,展现了地方文化的独特魅力与普遍价值。街头剃头匠、茶馆说书人等形象以简笔勾勒,其夸张的比例源自南昌民间版画,但背景融入地铁站、二维码等现代符号,形成“土味魔幻现实主义”风格。这种处理既保持了地方文化的独特性,又使其与当代生活经验产生对话,体现了程维地域书写的现代性追求。
程维的地域书写还体现在对方言与地方叙事的创造性运用上。在《南昌慢》等作品中,诗人将赣方言的节奏与韵律融入诗歌语言,创造了一种既本土又现代的诗性表达。这种对方言的创造性转化,不仅丰富了诗歌的语言资源,也为地方文化的当代传承提供了一种艺术路径。程维通过这种语言实践,证明了地域性不仅不是沟通的障碍,反而可以成为丰富现代诗歌表达的重要资源。
五、跨艺术互文的诗意创造:在多元宇宙中拓展艺术边界
作为诗书画兼修的艺术家,程维的诗歌创作与他的绘画、小说创作形成了丰富的互文关系。这种跨艺术的综合创造,构成了程维诗歌美学的又一重要特征。在诗歌《画个人》中,诗人直接以绘画为主题:“我不画山,不画水/我画一个人走着走着眼里就有了世界”。这首诗可以看作是对程维绘画理念的诗意表达,揭示了他“新写意人物画”背后的文学思考。通过这种诗画互文,程维打破了传统艺术门类的界限,创造了一种综合性的艺术表达方式。
《春山史》则展现了程维诗歌与绘画在山水主题上的交融:“春山是从一笔开始的,我很少画/知道这一笔的重要,一幅大纸/一面墙,被春山覆盖,无论多少事/都被遮掩,春山就是一笔导致的”。这里的语言具有强烈的视觉性,读者几乎可以看到画家挥毫泼墨的姿态。程维通过这种诗画一体的表达,打破了传统艺术门类之间的界限,创造了一种“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综合性艺术体验。这种跨艺术的实践,不仅丰富了诗歌的表现手段,也拓展了绘画的精神内涵,体现了程维作为综合艺术家的创造性思维。
《肖像的沉默》以极端简洁的语言展现了程维对绘画与诗歌关系的思考:“不说话,他只是一幅肖像,或者她/我凝视着,作为一个凝视者/我的肖像在我的脸上,保持沉默”。这首诗本身就像一幅极简主义的肖像画,通过语言的“留白”激发读者的想象。程维在这里暗示了诗歌与绘画的共同本质:都是对存在的凝视与沉默表达。通过这种跨艺术的思考,诗人揭示了不同艺术形式在精神层面的相通性,为现代艺术的综合创新提供了一种可能性。
在《纸》中,程维将绘画的物质载体转化为诗歌的隐喻:“我喜欢写有文字的白纸,A 4复印的那种/喜欢它散乱的放在桌面或者不小心飘落到地板上,像鸽子,主要是白色的鸽子的翅膀”。诗人通过对“纸”这一跨艺术媒介的思考,揭示了创作过程的物质性与精神性的辩证关系。这种思考与程维在绘画中对陶瓷材料的实验性使用形成了有趣的平行关系,展现了诗人对不同艺术媒介特性的深刻理解与创造性运用。
《歌剧》则展现了程维对诗歌与音乐关系的探索:“歌剧院是空旷的,音乐足以把它填满/而歌唱必须从人体中上升,纷繁的水花”。诗人通过对歌剧表演的描写,暗示了诗歌语言所具有的音乐性潜质。程维的许多诗歌在节奏和音韵上的精心设计,正是这种音乐性追求的体现。通过这种跨艺术的思考与实践,程维的诗歌获得了更为丰富的表现维度,使其能够在语言艺术的基础上,融合视觉艺术与音乐艺术的元素,创造了一种综合性的艺术体验。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程维的跨艺术互文不是简单的形式拼贴,而是建立在深刻艺术通感基础上的有机融合。他的诗歌中常常出现“画家的眼睛”、“音乐家的耳朵”和“哲学家的头脑”的多重感知维度,这种综合感知能力使他的诗歌获得了罕见的表现深度和审美密度。正如光明融媒记者郭超先生指出的那样,程维的诗歌“既集结了他新时期诗歌创作的精品佳作,也重新定义了程维丰富而迷人的诗歌表达”,这种丰富性与迷人之处,很大程度上源于其诗歌的跨艺术特性。
程维的跨艺术实践还体现在其诗歌与小说的互动关系上。作为长篇小说《海昏:王的自述》的作者,程维将小说叙事的技巧与诗歌的抒情性结合起来,创造了一种独特的诗性叙事。诗人将汉代海昏侯墓出土文物与南昌咖啡馆场景交错,通过器物碎片暗示历史记忆的断裂。这种叙事策略既具有小说的情节性,又保持了诗歌的隐喻密度,体现了程维在跨艺术实践中的创造性转化能力。
结语:“多元艺术宇宙”中的诗歌辉煌
综上所论可见,程维以诗、文、小说、书、画的多维实践,在当代文坛构筑了独特的“多元艺术宇宙”,而诗歌正是这一宇宙的璀璨核心。从历史幻象的解构与重构,到语言边界的突破性拓展;从哲学思辨的诗意转化,到地域文化的普遍性升华;再到跨艺术互文的创造性融合,程维的诗歌始终在传统与现代、个体与世界、形式与思想的张力中寻找平衡。
他让历史不再是僵化的符号,而是可与当下对话的精神空间;让语言突破固有逻辑,在拆毁与重建中迸发陌生化的生命力;让哲学思考摆脱抽象桎梏,在日常场景与超验意象中自然流淌;让地域经验超越地方界限,成为承载普遍人性的载体;更让诗歌与绘画、音乐、小说等艺术形式相互映照,形成跨媒介的审美共振。
这种融合并非简单的技巧叠加,而是以诗歌为轴心,将历史的厚度、语言的锐度、哲学的深度、地域的温度与艺术的广度编织成有机整体。最终,程维的诗歌不仅证明了古老的诗歌艺术在当代的强大生命力,更在多元艺术的交响中,绽放出属于这个时代的辉煌光芒——它既是个体精神的独语,也是人类情感的共鸣,为当代诗歌的创新与发展提供了极具启示性的范例。
【评论员简介】:
陈东林:学者、诗人、教授、评论家,大雷霆诗歌流派创始人,中国工信部高级职称原资深评委,红学批评家,唐宋诗词专家,唐诗之路国际诗歌学会副主席,丝路文化院副院长,江苏省南社研究会副会长。出版著作十部,发表学术论文八十多篇。获得首届国际王维诗歌节金奖、国际华文诗歌大赛金奖、丝绸之路国际诗歌节“金驼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