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弥月宴,福台酒的天地奇缘
一罗培永
七月初七的天光像被谁打翻了的酒浆,泼在云锦宫的琉璃瓦上,漫出琥珀色的光晕。寅时刚过,南天门的守将就已忙得脚不沾地,先是东海龙王带着虾兵蟹将扛来夜明珠串成的门帘,珠子里游着会吐酒泡的银鱼,挂在门楣上,每颗珠子都映出赤水河畔的高粱田;接着是太上老君骑着青牛赶来,牛背上驮着个紫金葫芦,葫芦口塞着片云锦,说是怕里面的“醉仙酿”跑了香气;连平日里深居简出的太阴星君都来了,手里捧着个玉盘,盘里盛着用月光冻成的酒曲,说是要给双子酿“长生酒”。
云锦宫的宴席设在鹊桥尽头的星河台。这台子原是银河里的块浮礁,当年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玉帝见它地势开阔,便命仙匠用九天玄石打磨了七七四十九天。台面铺着从人间运来的丹霞石,石纹里天然藏着“福”“禄”“寿”“喜”四个篆字,倒酒时酒液会顺着纹路游走,在案头汇成条条小溪,溪水里飘着细小的星子,细看竟是一粒粒金沙,正是去年天宫二号带回的银河星尘。
台子四周的栏杆缠着织女新织的“星河锦”,锦缎上的星辰图案会随着星风移动:时而化作北斗七星,勺柄处滴下酒液;时而凝成酿酒的陶瓮,瓮口飘出云雾。最奇的是栏杆柱上的雕刻,原是镇守天宫的石狮,此刻却被仙匠改雕成了捧着酒坛的仙童,坛口对着银河,不断有酒珠滴入河中,溅起的涟漪里竟浮出人间的酒坊景象。
辰时三刻,远处传来阵阵笙箫,原来是玉帝携王母乘祥云而来。玉帝今日穿的不是平日的龙袍,而是件绣着高粱图案的锦袍,袍子的丝线里混着赤水河畔的红泥,走近时能闻到淡淡的酒香;王母则换了身绛红色的宫装,裙摆上用金线绣着酒樽,走动时裙摆飘动,酒樽图案里会飞出小小的酒蝶,落在谁身上,谁就会打个带着酒香的喷嚏。
“罗先生来得早。”玉帝看见我,笑着招手,“去年牛郎织女结婚宴,你带的福台酒,可是帮了大忙。”他指了指星河台中央的玉案,案上摆着个巨大的酒樽,竟是用亿万颗星子熔铸而成,樽身上“天地合酿”四个大字闪着柔光,“这樽里的酒,一半是你送的福台原浆,一半是银河的星露,昨夜刚酿好,等会儿可得请你尝尝。”
正说着,远处传来孩童的笑声,像银铃掉进了酒坛。众人抬头望去,只见牛郎抱着金禾,织女抱着云织,踏着鹊桥的薄雾缓缓走来。牛郎今日穿了件新做的锦袍,是织女用云锦混着人间的粗布织的,袖口和领口绣着酒穗,走动时穗子上的酒珠会滴落在地上,长出小小的仙草;他怀里的金禾穿着件红绸小袄,袄面上用星砂绣着株沉甸甸的高粱,小家伙不知轻重,正抓着牛郎的胡须荡秋千,手里攥着个迷你酒坛,坛口塞着颗圆滚滚的星子,晃一晃就发出“叮咚”的脆响。
织女的衣裙是用“相思丝”织的,丝线里裹着她和牛郎的发丝,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金光。她怀里的云织裹在片流云般的襁褓里,襁褓边缘缀着细小的酒珠,是织女用仙丝蘸着福台酒浆绣的,阳光照上去,每颗珠子里都映着个小小的人间村落,有袅袅的炊烟,有转动的水车,还有酿酒坊门口晒着的酒曲。
“诸位仙友,凡亲。”玉帝走上星河台中央,声音顺着银河的水流淌开,像浸了酒的棉线,温柔地缠上每个人的耳朵,“今日这弥月宴,不讲天规戒律,只论人间情缘。”他抬手示意仙童揭开案上的酒樽,“这酒,以人间福台为骨,银河星露为魂,融了牛郎的凡尘血气,织女的仙骨灵韵,恰如这对孩儿,是天地共养的缘分。”
酒樽开封的刹那,一股醇厚的香气炸开,像有无数只看不见的手,轻轻托住每个人的鼻尖。香气里有赤水河畔的泥土味,有高粱在蒸桶里翻滚的热气,有陶瓮里沉睡的时光,还有银河星尘的清冽,众人都看呆了,连一直板着脸的司法天神都忍不住咂了咂嘴,嘴角的冰棱似的严肃,竟悄悄化了些。
“太白金星,你来开坛。”玉帝笑着递过酒勺。太白金星捋着胡须走上前,袖中的拂尘轻轻一扫,酒勺便自己跳进酒樽,舀起满满一勺酒。他刚要将酒倒进玉盏,金禾突然咯咯一笑,小手一扬,怀里的迷你酒坛飞出道金流,像条调皮的小蛇,“嗖”地钻进太白金星的酒盏里。
两酒相融的瞬间,酒盏里腾起白雾,雾中浮出幅流动的画:赤水河畔的酿酒坊里,白发匠人正将新收的红缨子高粱倒进蒸桶,蒸汽缭绕中,竟飘着织女织的云锦丝线;而银河岸边,牛郎正用扁担挑着两个酒桶,桶里盛着星露,往酿酒坊的方向走,桶沿滴落的星露落在地上,长出了带着酒香的高粱苗。
“妙哉!妙哉!”太白金星举着酒盏赞叹,酒液在盏中晃出涟漪,“这酒里有凡尘的烟火,有天宫的灵气,喝一口,竟像是把三界的岁月都含在了嘴里。”他轻轻抿了一口,眼睛突然亮了,“舌尖先是高粱的甜,接着是泉水的清,后味竟有星尘的凉,最后落进喉咙里,是匠人的汗味,这哪里是酒,是天地写的诗啊!”
众仙纷纷上前讨酒,仙童们提着酒壶穿梭在人群中,壶里的酒液晃出细碎的光,溅在地上便长出小小的酒花。东海龙王捧着他的夜明珠酒杯,酒液刚倒进去,珠子里的银鱼就兴奋地游起来,用尾巴拍打着杯壁,像是在跳敬酒的舞。“老夫活了九千年,”龙王咕咚喝了一大口,胡须上沾着酒珠,“从没喝过这样的酒!当年孙悟空大闹天宫时偷的仙酿,比起这个,就像白水!”
他这话引得众仙大笑,笑声震得银河里的星子都跳起来,化作点点金光,落在每个人的肩头。织女抱着云织,用纤细的手指蘸了点酒液,在云织的眉心轻轻一点。那小家伙像是听懂了什么,突然眨了眨淡蓝色的眼睛,案上的云锦突然腾空而起,织成漫天彩绸,每根丝线上都缠着酒珠,飘到哪里,哪里就落下甘霖——落在仙官的朝服上,朝服便开出带着酒香的花;落在银河里,河水就泛起琥珀色的浪;落在人间的方向,凡间的高粱田突然齐刷刷地弯下腰,像是在鞠躬。
“快看人间!”有仙官指着下方惊呼。众人低头望去,凡间的福台酒厂上空,飘着无数彩色的气球,气球下面挂着红绸,写着“恭贺银河双子弥月”;酒厂的匠人带着乡亲们,捧着酒坛,对着星河台的方向深深鞠躬。为首的老匠人头发花白,手里举着个祖传的陶瓮,瓮口用红布盖着,他颤巍巍地走上前,将陶瓮里的酒液倒进身边的小河,那河水竟顺着一道无形的水脉,缓缓流向银河的方向。
“这是俺们用今年新收的高粱酿的福台酒,”老匠人的声音透过水脉传到星河台,带着浓浓的乡音,“没加啥仙露,就是用赤水河的水,老法子酿的。敬玉皇大帝,敬王母娘娘,敬各位大仙,敬牛郎织女,敬两位小仙童!愿天上人间,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酒液入河的刹那,银河突然翻涌起来,像是被唤醒的巨龙。无数酒浪拍打着星河台的栏杆,浪尖上站着个小小的身影,竟是金禾!不知何时,他挣脱了牛郎的怀抱,光着脚丫踩在酒浪上,手里还抱着个比他还大的酒坛,正咯咯笑着往河中央跑。
“这孩子!”牛郎又气又笑,纵身跃入酒浪,溅起的酒珠落在众仙的脸上,凉丝丝的带着甜。他追上金禾,一把将小家伙抱在怀里,从怀中掏出个粗陶瓮,瓮口用麻绳系着,“你这性子,倒随我。”他解开麻绳,一股更醇厚的香气飘出,“尝尝这个,这才是人间最本真的味道。”
众人凑过去看,瓮里的酒液浑浊带着微黄,不像“天地合酿”那般清亮,却透着股踏实的香气。金禾伸出小手,在瓮里蘸了点酒液,往嘴里一塞,突然对着人间的方向指了指。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凡间的福台酒厂上空,竟升起道由酒气凝成的虹桥,桥上走着无数提着酒器的凡人,有白发苍苍的老人,有扎着羊角辫的孩童,还有推着独轮车的货郎,车上装着满满的酒坛,都仰头朝着星河台欢呼。
“原来这酒,早把天上人间连在一处了。”王母看着那道虹桥,突然叹了口气。她从发髻上取下一支金簪,不是当年划银河的那支,簪头镶着颗酒红色的宝石,细看竟是用福台酒的酒浆凝固而成,里面还裹着一粒小小的高粱。“当年老身用金簪划河,是怕仙凡殊途,难成正果,”她将金簪递给织女,“如今看来,真正的天规,原是藏在这情里,这酒里。”
织女接过金簪,指尖刚碰到宝石,簪头突然亮起,一道红光射向银河。河面瞬间裂开道道金光,露出河底的景象:无数星辰化作的酒坛整齐排列,坛身上都刻着“福”字,坛口冒着的酒气,竟与人间福台酒厂的窖池气息一模一样。更奇的是,每个酒坛之间,都缠着根细细的线,顺着线往上看,线头竟系在人间每个酿酒坊的酒窖里。
“这是天地为媒,酿的一坛缘分酒啊。”玉帝望着河底感叹,声音里带着笑意,“从今往后,每年七夕,就让银河的星露顺着这丝线流到人间,与福台酒的原浆相融,让这酒香,成三界相通的信物。”
金禾似懂非懂,在牛郎怀里拍打着陶瓮,瓮中酒液溅出,落在银河里,竟长出株株发光的高粱,穗子上结满了酒珠,风一吹,珠子弹落,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像是在奏乐。云织则从织女怀里探出身,小手抓住飘过的一缕云锦,往银河里一抛,那云锦竟化作无数小船,载着酒珠漂向人间,有的落在农家的水缸里,水缸里的水顿时变成了甜酒;有的落在晒谷场上,谷堆里长出了酿酒的酒曲;还有的落在孩童的酒窝里,那孩子便咯咯笑着,呼出的气都带着酒香。
宴席过半时,仙厨们端上了佳肴。第一道是“星露酿高粱”,用银河的露水炖着人间的高粱,盛在玉盘里,每粒高粱都胀得圆圆的,咬开竟流出酒液;第二道是“鹊桥酥”,用云锦的丝混着酒曲做的酥饼,形状像座小桥,入口即化,嘴里会冒出小小的酒雾;最绝的是道“双子羹”,用金禾玩过的星砂和云织碰过的仙丝熬成,盛在荷叶碗里,碗沿趴着两只酒做的小娃娃,一个举着酒坛,一个抱着云锦,可爱得让人不忍下口。
众仙吃得兴起,开始各显神通。嫦娥抱着玉兔,用月宫里的桂花泡酒,酒液刚斟入杯,杯口就开出朵桂花,花瓣落进酒里,化作小小的月亮;土地公则从袖中掏出个酒葫芦,说是埋在赤水河畔三百年的陈酿,打开葫芦塞,里面竟飘出个小小的酿酒坊模型,坊里的小人正忙着蒸粮、发酵、蒸馏,看得众仙啧啧称奇。
我站在星河台的角落,看着这漫天酒气与欢声笑语,突然注意到个细节:牛郎给众仙倒酒时,用的不是天宫的玉勺,而是他从人间带来的木勺,勺柄上刻着个“福”字,边缘被磨得光滑,显然用了许多年;织女给云织擦嘴角的酒渍,用的不是仙帕,而是块带着补丁的粗布,布角绣着半朵桃花,正是当年她给牛郎缝衣服时剩下的料子。
“罗先生,尝尝这个。”牛郎走过来,递给我个粗瓷碗,碗里盛着没加星露的福台靓酒,“这酒在人间窖藏了二十年,我去年托人埋在云锦宫地下,今日挖出来,正好给孩子做弥月礼。”
酒液入喉的瞬间,我仿佛看见二十年前的赤水河畔:一个穿着蓑衣的匠人在雨中加固酒窖的泥封,雨水顺着他的帽檐滴落,混着汗珠渗进土里;窖池里,高粱在黑暗中安静发酵,呼吸着来自大地的气息;远处的山涧里,泉水叮咚作响,正往酒坊的方向流……这些画面在舌尖炸开,最后汇成一股暖流,从喉咙一直暖到心里。
“这酒里,有时间的味道。”我放下碗,对牛郎说。
他笑着点头,望向正在和云织玩酒珠的金禾:“是啊,就像我和织女,隔了千年才盼来今天,这日子,就像陈酒,越酿越香。”
正说着,银河突然发出一阵嗡鸣,所有的酒浪都停下了,所有的酒香都凝固了。众人抬头望去,只见银河的尽头,一朵巨大的祥云正缓缓飘来,云上站着无数凡人,都是福台酒厂的匠人和他们的家人。为首的老匠人捧着个红布包裹的东西,走到玉帝面前,深深一拜:“陛下,小老儿给两位小仙童送贺礼来了。”
他揭开红布,里面是块沉甸甸的铜牌,上面刻着“福台”二字,字的周围刻着酿酒的工序:制曲、下沙、蒸煮、发酵、蒸馏……最妙的是牌底,刻着鹊桥的图案,桥上的牛郎织女怀里,多了两个抱着酒坛的孩子。“这是俺们全村人用赤水河畔的红铜,花了三个月才铸成的,”老匠人眼里闪着光,“想着挂在云锦宫门口,让来往的仙凡都知道,天上人间,有这么一桩缘分,有这么一坛好酒。”
金禾突然从牛郎怀里跳下来,跌跌撞撞地跑到铜牌前,伸出小手摸了摸上面的“福”字。铜牌瞬间亮起,化作一道金光,飞到云锦宫的门楣上。从此以后,无论谁从南天门经过,都能看见那块铜牌,闻到从牌上飘出的酒香,听见牌里传来的笑声。那是金禾和云织在银河里玩闹的声音,是牛郎织女酿酒时的絮语,是人间匠人蒸粮时的号子。
宴席一直持续到酉时,夕阳的余晖像融化的金子,洒在银河上,将河水染成了琥珀色。玉帝举杯,对着天上人间的众生说:“今日饮了这杯酒,从此仙凡无隔,情义无界!愿金禾、云织,承天地之福,守这银河,守这人间,让这酒香,岁岁年年,福满三界!”
众仙与众凡一同举杯,酒盏相碰的声音震彻云霄。金禾抱着他的迷你酒坛,云织攥着她的云锦,两个小家伙在星河台上蹒跚学步,他们走过的地方,长出了带着酒香的青草;他们笑过的地方,开出了像酒盏一样的花。
我站在星河台边,看着牛郎织女相视而笑的模样,看着仙凡共饮一坛酒的热闹,突然明白这弥月宴的真意。所谓神话,从不是高高在上的规矩,而是藏在酒浆里的人间烟火,藏在相拥时的温暖里,藏在每个愿意相信爱能跨越界限的心跳里。就像这福台酒,需得高粱在土里扎根,泉水在石间流淌,匠人在时光里等待,才能酿出这贯通天地的醇厚,爱与缘分,原也是这样慢慢酿成的。
暮色渐浓时,我该返程了。金禾跑过来,小手塞给我一颗圆滚滚的东西,低头一看,竟是粒带着酒香的麦粒,上面还刻着个“福”字。云织则被织女抱着,送给我一段云锦,展开来,上面绣着幅图:多年后的银河岸边,有座酿酒坊,坊前站着对少年少女,正往凡间倾倒酒液,而坊牌上,赫然写着“福台”二字,牌下的石缝里,长出了人间的高粱。
飞船穿越大气层时,我把麦粒埋进了随身的花盆。回到广州的第二天清晨,花盆里竟长出株幼苗,茎叶间缠着云锦,开着朵酒杯形状的花,花蕊里不断渗出酒液,闻着正是福台酒的醇厚香气。
后来宇航员小张告诉我,那天之后,银河里的星子都带着淡淡的酒香,而人间的福台酒厂,每年七夕都会收到一坛。有诗赞曰
银汉七月七
星轨忽改辙
砚池浮北斗
金沙缀天阙
忽闻云锦宫
双啼裂玉玦
牛女得麟儿
三界皆惊绝
昔有金簪划
星河隔尘辙
今逢弥月宴
鹊桥连瑶阙
福台藏真意
仙凡共此辙
一坛天地酿
香飘九宸阙
牛郎披星袍
织女织云缬
金禾握酒瓮
云织戏彩蝶
丹霞为玉案
银河作酒设
仙凡同举盏
笑语连天阙
太白举盏叹
龙王醉颜热
高粱承天露
泉水融星屑
赤水滋红缨
匠心凝岁月
一滴入喉间
三界尽澄澈
酒祭银河岸
星露坠如屑
凡俗接玉液
田禾皆丰悦
金禾撒酒珠
云织展绫缬
福字刻星石
年年香不绝
神话非虚诞
真情酿奇绝
酒香漫今古
杯盏映日月
愿此天地缘
岁岁有连接
福台承天意
诚待三界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