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锅破粥淌时,
无人得饱。
泥污先染指,
灯灭同坠黑暗。
堵人路者,
自困于途。
妒火焚心时,
灼伤的终是自己。
钢铁会锈蚀,
数据会湮灭,
唯有土地记得:
每一滴渗入地底的机油,
都曾在太阳下闪光。
——记一个时代的剪影
【第一章】槐树下烫手的烟头
老张蹲在县机械厂门口第三棵歪脖子槐树下,手里的经济牌烟卷快要烧到指头。已是第五根了,脚下的黄土上散落着烟灰,像极了人烧完后半生的骨灰。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王师傅在锻压车间说过的话:"人啊,别
老盯着别人的锅,自己的粥还烫嘴呢。"这话当时听着像蒸馍时锅沿冒的热气,轻飘飘没分量,如今却成了砸在心口的秤砣,沉得让人直不起腰。
那是个礼拜三的下午,车间的排风扇呜啦啦地转,就是转不走王师傅话里的热气。老张那会儿还是个学徒,正给王师傅递扳手。王师傅说完这话,特意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有老张那时还读不懂的东西。如今老张五十有三,那眼神倒是在记忆里越发清晰了——那是一种看透了什么却又不好说破的怜悯。
机械厂的生铁大门吱呀呀地开了,像是老人不情愿张开的嘴。刘大脚蹬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永久牌自行车出来,车把上挂着个搪瓷缸子,缸身上"先进生产者"五个红字褪成了粉白色,边沿还磕掉了好几块瓷,露出底下黑铁的底色,像人豁了牙的嘴。
"哟,老张,还琢磨你那口锅呢?"刘大脚单脚支地,另一条腿跨在横梁上,笑得脸上的褶子能夹住芝麻,"要我说,李老四那事儿就算了。人家现在可是住进新楼了,你在这儿蹲成石头也变不出三间瓦房来。"
老张没接话,只把烟屁股摁在槐树皮上,慢慢碾。树皮上早已布满这样的黑圈,密密麻麻像无数只绝望的眼睛。这棵槐树怕是比机械厂的年纪还大,见证了多少人的来来去去,恩恩怨怨。
上个月十五号,厂里分房名单公示。老张和李老四的名字紧挨着,都是二十年的老职工,都挤在筒子楼里喂了半辈子蚊子。名单贴出来那天,老张的名字在上面,李老四的在下头——替补第二个。老张还记得那天李老四拍着他的肩膀说:"老张哥,你这回可是稳了,赶明儿搬了新家,我得去暖房。"老张当时笑得眼角的皱纹都能夹住蚊子。
当晚李老四拎着半瓶散装白酒来找老张,两个就着一碟花生米喝到月上中天。筒子楼的过道里堆满了各家的杂物,他们两个就坐在门槛上,你一口我一口地对着瓶口喝。李老四舌头打结时说:"老张哥,咱俩谁跟谁?你住了跟我住了一样。"老张当时听得心里热乎,还特意把媳妇炸的辣椒油给李老四装了一罐头瓶。那辣椒油红彤彤的,在灯泡底下泛着油光,像极了此刻西天的晚霞。
三天后厂纪检组找老张谈话,有人举报他十年前倒卖过厂里的废铁。老张懵了,那批废铁是经过车间主任批条子的正当处理。等他折腾完自证清白,分房名单已经定了——李老四顶了他的位置。老张去找主任理论,主任只是叹气:"老张啊,这事闹得不好看,下次,下次一定先考虑你。"
老张媳妇在屋里哭得像是要背过气去,窗台上那罐给李老四准备的辣椒油还在太阳底下闪着红光。老张站在屋里,看着媳妇哭得直抽抽,忽然想起王师傅那后半句话:"你要是非要去砸别人的锅,那滚烫的粥最先烫熟的准是自己的手。"
"人呐。"刘大脚忽然叹口气,从车上下来,把车支好,"就像这自行车链子,看着是一节扣一节,其实谁都在暗地里较着劲呢。"他指着自己的车链子,"你看这链子,明明都锈成这样了,可还得硬着头皮往前蹬。"
老张抬起头,看见李老四正从新分的房子里出来。那栋新盖的家属楼就在厂区对面,阳台上晾着崭新的印花床单,在夕阳底下亮得晃眼。李老四看见老张,愣了一下,随即加快脚步往另一边去了,像是看见了讨债的。
风吹过槐树叶子,哗啦啦响得像是在笑。老张慢慢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远处的厂房里传来下班的铃声,工人们鱼贯而出,三三两两地说笑着。没有人多看老张一眼,就像没有人会注意一棵歪脖子槐树又多了一个烟头烫的疤。
夕阳西下,老张的影子拖得老长,盖过了树身上那些烟头烫出的黑圈。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兜里掏出那盒经济烟,抽出一根点上,深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变得有些模糊。
就在这时,厂区大喇叭突然响了起来,播放着下班的音乐。老张看见李老四的身影在新楼门口顿了顿,然后迅速消失在门洞里。那个门洞黑黢黢的,像一张吞人的嘴。
老张掐灭烟头,最后看了一眼那栋新楼。阳台上那床印花床单还在风中飘荡,像一面胜利的旗帜。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长篇小说有《山狐泪》《雾隐相思佩》《龙脉诡谭》《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等己出版。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