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辣椒油里的钉子
老张回到筒子楼时，天已经擦黑了。楼道里飘着各家各户的饭菜香，唯独他家那扇绿漆剥落的门里静悄悄的。推开门，媳妇王秀兰正坐在炕沿上抹眼泪，见老张回来，急忙用袖子擦了把脸。
“还知道回来？”王秀兰的声音带着哭腔，“人家李老四今天都搬完了，刚才他媳妇还特意来借推车，说是要往新家拉最后一批花盆。”
老张没说话，目光落在窗台上那罐辣椒油上。夕阳的余晖透过玻璃窗，把那罐辣椒油照得通红，像一汪凝固的血。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娶王秀兰过门时，她带来的嫁妆里就有一罐这样的辣椒油。岳母当时说：“日子再难，有这辣劲儿就能过下去。”
如今辣劲儿还在，日子却过不下去了。
“我去找主任。”老张突然转身。
“找什么找！”王秀兰扯住他的袖子，“你还嫌不够丢人？现在全厂谁不知道你老张被举报的事？”
老张甩开她的手，径直往外走。走到门口又折回来，一把抓起那罐辣椒油。
机械厂家属院离筒子楼不远，老张走到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李老四家新分的房子在二楼，阳台上亮着灯，崭新的窗帘后面人影晃动。
老张在楼下站了一会儿，看着那扇亮灯的窗户。忽然，他看见窗帘被掀开一角，李老四的脸在窗口一闪而过。老张的心猛地一沉，那罐辣椒油在手里变得滚烫。
他转身要走，却听见楼上传来争吵声。是李老四和他媳妇的声音，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但能听出吵得很凶。老张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躲进楼下的阴影里。
过了一会儿，争吵声停了。李老四家的门打开又关上，接着是下楼的脚步声。老张看见李老四提着个垃圾袋走出来，径直往垃圾箱走去。
就在李老四转身往回走的时候，老张从阴影里走了出来。两人打了个照面，都愣住了。
“老张哥......”李老四先开口，声音有些发虚，“你怎么来了？”
老张举起手里的辣椒油：“给你送这个。上次说好的，给你暖房。”
李老四的表情在路灯下变幻不定。他接过辣椒油，手有些抖：“谢谢老张哥......那什么，上去坐坐？”
老张摇摇头：“不了，就是来送这个。”
两人一时无话。远处传来火车鸣笛的声音，悠长而又凄凉。
“老张哥，那件事......”李老四突然开口，“我真不知道会这样......”
老张盯着他看了很久，最后只是摆摆手：“都过去了。”
回去的路上，老张走得很慢。他想起很多年前和李老四一起进厂的时候，两个毛头小子睡在同一个宿舍上下铺。李老四那时候怕黑，晚上总要开着灯睡。老张常常半夜醒来，看见李老四蜷缩在上铺，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如今这个“孩子”住进了新楼，而老张还留在筒子楼里。
快到筒子楼时，老张看见刘大脚推着自行车在楼下等他。
“见着李老四了？”刘大脚问。
老张点点头。
刘大脚叹了口气：“你知道举报信的事是谁说的吗？是食堂老王。他说看见李老四那天下班后，往厂部大楼去了。”
老张没说话，只是抬头看了看天。今晚没有月亮，只有几颗星星稀稀拉拉地挂在天上。
“老张啊，”刘大脚又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李老四他家的情况你也知道，他老娘瘫在床上多年，媳妇又没有工作......”
“别说了。”老张打断他，“都是命。”
回到家里，王秀兰已经睡下了。老张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发现那罐辣椒油居然又回到了窗台上。他愣了一下，这才想起刚才给李老四的那罐，是王秀兰新做的。
老张拿起那罐辣椒油，对着灯光仔细看。辣椒油在玻璃罐里红得发亮，像是藏着什么说不出口的秘密。他忽然想起王师傅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人心啊，就像这辣椒油，看着通红一片，其实底下沉着什么，谁也不知道。”
第二天一早，老张照常去上班。在车间里遇见李老四，两人都有些不自在。中午在食堂吃饭时，老张看见李老四一个人坐在角落里，面前的饭菜几乎没动。
下班的时候，老张故意磨蹭到最后。等人都走光了，他独自来到锻压车间，站在王师傅曾经工作过的机床前。机床已经很旧了，但还能用。老张伸手摸了摸冰凉的机床，忽然觉得手心一阵刺痛。
抬起手来看，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被扎进了一根细小的铁刺。那铁刺扎得很深，血珠慢慢渗出来，在掌心聚成一个小小的红点。
老张用另一只手试图拔出铁刺，却越弄越深。血珠越来越大，最后顺着掌纹滴落在机床上，像一朵小小的红花。
就在这时，老张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他猛地回头，看见李老四站在车间门口，脸色苍白。
“老张哥，”李老四的声音有些发抖，“我......”
老张看着他，突然明白了什么。他摊开流血的手掌，那根铁刺在灯光下闪着寒光。
“这机床是你动的？”老张问。
李老四没有回答，只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夕阳从车间的窗户照进来，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老掌心里的血还在流，一滴一滴落在满是油污的地面上。
远处传来下班的铃声，像是为某个时代敲响的丧钟。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长篇小说有《山狐泪》《雾隐相思佩》《龙脉诡谭》《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等己出版。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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