½a²：水泥地上的星尘

张云福

冬日的阳光穿过窗棂，光瀑里，微尘无声旋舞。这浮动的碎金，总将我的思绪牵回一九七七年那个寒冬的中午。彼时飘散的，是闪烁着智慧微芒的“星尘”。

招生考试恢复第一年，作为毕业一年半的学生，我以考生的身份重返母校。

数学考试一结束，心悬一题答案之疑的忐忑，驱使我奔向数学老师求证。冬阳虽值正午，却因低垂而显得清冷，透过光秃的枯枝，在地上投下淡淡的疏影。数学老师居住最东头那间平房，门前水泥台阶，已被经年的步履磨出温润的光。

轻叩那扇绿漆斑驳的门。

门扉轻启，熟悉的身影，熟悉的面容，熟悉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熟悉的目光依旧温煦，这份熟悉，缘于作为她课代表时的点点滴滴，只是鬓角新添了微霜。老师忙将我让进简朴整洁的屋内，顾不得寒暄便关切的问及考试。我急切复述那道几何难题。

　 话至关键，老师倏然放下手中搪瓷杯，拈起半截粉笔，蹲下身去——那光洁如砥的水泥地面，顷刻成了她的黑板。粉笔尖划过地面，发出细微而清晰的硁硁声，如刻如琢，凿虚镂幽；最终，答案指向清晰的“½a²”。老师的解法环环相扣，严谨如织；而我答卷上的思路，是在几何图形上延长了一条辅助线，显得更为疏朗简洁。

两道解法并陈于水泥地上，宛如两条山路，各自蜿蜒，最终达到同一山顶。

“还是你的思路妙。”老师轻推眼镜，目光里流淌着纯粹的赞许，嘴角漾起欣慰的涟漪。她搁下粉笔，像在课堂上那样习惯性的优雅轻弹——刹那间，阳光照亮了那些腾起的粉末。它们轻盈悬浮，恍若无数微小的星尘，在空气的静流里无声漫溯、闪耀——仿佛将凝固的公式注入了生命的光晕。

下午尚有考试，我便匆匆告辞。行至拐角处回望，老师的身影仍伫立在刺骨寒风中，霜发轻扬，手臂无声地挥动，定格成一帧静默的送别。多年后回望，心底才蓦然惊觉那份长存的微憾：竟忘了替老师拭去地上的粉笔痕。

近半个世纪的光阴流转如沙；然而，老师指尖拂起、被冬日点亮的那些粉笔星尘，却从未真正消散。它们穿透时光的薄纱，依然萦绕着水泥地上那质朴有力的“½a²”；翻腾于老师躬身如弓的专注身影边；融进赞许目光的暖流里；温暖着霜发轻扬的无声挥手间；最终，在记忆的长河中沉淀、结晶，凝成永恒的姿态——那是将身躯弯作灯盏、以粉笔播撒星光的师魂。那日冰冷的水泥地，便是老师传道的圣坛；那飘散的星尘，便是知识火种不灭的微光，在粗粝的现实与求知的心灵之间，铭刻下无法磨灭的印记。

2025.08.25日修改于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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