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数控面板蓝光
数控面板亮着幽蓝的光,映得李老四脸上像蒙了层塑料膜。他的手指悬在启动键上方三毫米处,已经僵持了整整一首厂广播的时间。
“按啊!”主任的保温杯墩在操作台上,“黄花菜都凉了!”
指尖终于落下。机器发出轻柔的嗡鸣,刀头旋转如飞,切削液喷出薄荷味的白雾。第一个零件落地时,质检员举起放大镜:“光洁度3.2!达标了!”
人们围过来看新鲜。零件亮得能照见人脸,刘大脚在倒影里挤痘痘,脓血溅在不锈钢台面上。
李老四长舒一口气,工装后背洇开汗迹。老张递过棉纱:“擦擦。新机器娇气,怕汗。”
车间变得陌生起来。地面漆成苹果绿,墙上挂着操作规程,连排风扇都静音了。只有老张工具箱里那根旧主轴还带着油污味,像闯进花园的野狗。
午休时人们挤在休息室看电视。液晶屏里放安全生产片,主持人嘴型对不上配音。李老四啃着救济粮蒸的窝头,突然噎住了——屏幕右下角闪过筒子楼拆迁的新闻画面。
老张关掉电视。遥控器电池仓盖板松了,1985年的粮票叠成垫片塞在里头,刚刚好。
下午试产新订单。德国图纸标注的公差单位是微米,主任掏出老花镜:“这得用显微镜看吧?”
李老四输错参数,刀头砰地撞上夹具。警报尖叫,红灯旋转,整个车间的人都跳起来。
“废了!”主任踹控制柜,“一套夹具顶半年工资!”
老张重启系统。屏幕闪烁故障代码:ERR1983。他愣了下,那是老机床出厂年份。
报废场老周被紧急召来。他摸着新机床外壳:“这玩意儿得用电脑修,我只会修铁疙瘩。”
最终从技校请来个娃娃脸老师。U盘插进接口,代码瀑布般流泻。李老四盯着屏幕,眼神发直:“像不像厂河涨水?”
故障排除时天已黑透。新楼窗户亮起万家灯火,唯独502黑着——李老四媳妇回娘家借债赔夹具。
老张拎着扳手路过502,听见屋里传来呜咽声。防盗门猫眼暗着,像瞎掉的眼睛。
第二天主任宣布扣款方案:李老四每月扣二百,扣满五年。通知贴在打卡机上,盖着财务科鲜红的章。
工资条变得难看。李老四的那张印满扣款项目,最后实发栏写着:83.4元。他把工资条叠成纸飞机,从新楼阳台掷出去——飞机撞在挖掘机上,碎了。
数控机床渐渐驯服。李老四学会编程后,做的第一个零件是枚小齿轮,齿数24,正好是他工龄。他用砂纸打磨得锃亮,穿根红绳挂在操作面板上。
“镇机器的。”他说,“娘说旧机器都有魂儿。”
春天快结束时,厂部组织技改比武。李老四报名车工组,作品是根微缩主轴,指甲盖大小,却刻出1983年的出厂编号。
颁奖那天主席台铺红毯。领导握着他的手:“老师傅新贡献!”奖状裱在有机玻璃相框里,沉重得像块砖。
回去时相框摔了。有机玻璃裂成蛛网,奖状上的墨迹被雨水洇开,“贡献”二字化成一团乌云。
夜里老张梦见王师傅。老师傅在数控面板上刻字,刻刀溅出火星:“机器越灵,人越钝喽。”
醒来时手机闪烁蓝光。工作群通知:明日系统升级,所有旧程序清空。
李老四坐在机床前备份程序。U盘指示灯闪烁,像在呼吸。他突然拔掉U盘,把脸埋进薄荷味的切削液雾气里。
老张把他拎起来。数控面板映出两张脸,一张爬满皱纹,一张沾满水珠。
“走吧。”老张说,“旧程序我拷了一份。”
筒子楼废墟上长出野草。老周在那儿开荒种菜,油菜花开得金黄,像给地基镀了层漆。
李老四蹲在地垄边,突然说:“娘坟头的草,该锄了。”
新机床自动运行着,刀头起落精准。零件一枚枚掉落,亮闪闪地堆成小山,像某种金属坟墓。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长篇小说有《山狐泪》《雾隐相思佩》《龙脉诡谭》《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等己出版。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