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薄荷味的雾
切削液喷出薄荷味的雾,在李老四眼镜片上凝成白斑。他透过雾气看检测仪,指针卡在3.2微米处抖动,像秋风中最后的蝉翼。
“超差。”质检员敲着报告单,“德国人要求2.5微米。”
报告单印着猩红的“REJECT”(拒收),油墨未干,蹭了李老四满手。他摘眼镜擦拭,镜腿焊点开裂——是王秀兰用焊锡补过的,如今又裂了。
车间冷气开得太足。新机床外壳结出水珠,顺着“技改先锋”的奖牌往下淌。主任端着保温杯踱步,杯盖磕碰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二十四小时整改!否则全线停产!”
老张调出程序界面。代码瀑布般流泻,ERR1983的故障码幽灵般闪现。他重启三次,屏幕最后一次熄灭时,映出窗外筒子楼废墟上的油菜花——老周种的,黄得扎眼。
李老四突然抓起U盘。插入接口时手抖得厉害,金属擦出火花。屏幕亮起蓝光,自动载入某个备份程序——文件名显示“1983老参数”。
机器轰鸣声骤然改变。刀头轨迹带上了老机床的震颤,切削液喷出熟悉的机油味。检测仪指针稳稳停在2.4微米。
“神了!”质检员惊呼,“比德国标准还高!”
主任保温杯盖掉在地上:“用的什么参数?”
李老四盯着屏幕。备份程序标注着创建日期:1983年4月12日。那是他和老张第一次独立操作老机床的日子。
消息传开时,刘大脚正给新机床贴防刮膜。美工刀一抖,在苹果绿地面上划出长痕:“老参数?那不就是王师傅那本手抄谱?”
王师傅的手抄参数本早随筒子楼拆迁移平了。如今只剩U盘里这串代码,像复活的幽灵。
厂部连夜开会。投影仪将代码投在白墙上,领导扶眼镜细看:“这震动频率...是不是违反安全条例?”
老张站出来:“老机床震了四十年,也没出过事故。”
会议不欢而散。走廊里主任拽住老张:“别惹事!新机床必须用新参数!”
第二天德国工程师飞来。金发碧眼的汉斯摸着零件直夸“完美”,听说用了1983年的参数后,蓝眼睛瞪得像检测仪的表盘:“不可思议!这震动频率正好抵消材料内应力!”
全车间放假半天领奖。李老四戴着大红花,红花别针扎破了工装领口。奖金额度印在红纸上:五千元。正好是夹具赔偿金的数目。
下班时财务科却只给现金。旧版百元钞,号码连号,新得可疑。李老四蘸唾沫数了三遍,最后抽出一沓塞给老张:“赔夹具的。”
老张推开钱。钞票散落操作台,被切削液浸出薄荷味的油晕。
夜里502传来争吵声。李老四媳妇举着扫把赶人:“赔钱货!还敢贴钱!”新邻居敲暖气管抗议,敲击声在楼道里回荡如撞钟。
老张在阳台打磨旧主轴。砂轮火星溅到楼下,点燃了老周的油菜花垛。火光照亮新楼外墙,502的窗帘猛地拉严。
第二天参数被强制重置。新机床恢复轻柔嗡鸣,零件光洁度却再也达不到2.5微米。汉斯挠头:“或许需要那种...怀旧的震动?”
主任摔了保温杯:“胡说!机器必须现代化!”
李老四偷偷备份老参数。U盘藏在工具柜暗格,贴着1985年的粮票——王秀兰垫遥控器的那张。
立夏那天暴雨。车间漏雨,水流进数控柜。短路火花引燃薄荷味切削液,火焰裹着白雾腾起。
老张抄起灭火器时,看见李老四冲向工具柜。火焰舔舐着他的工装后背,补丁线头卷曲焦黑。
U盘抢出来了。李老四的手掌烫出水泡,像缀满透明葡萄。老张用机油给他冲洗,1983年的参数代码映在油污里,随涟漪荡漾。
雨停时损失清点完毕:烧毁两台数控柜,损失三十万。主任指着李老四:“你赔!”
消防车蓝光旋转着开走时,老周在废墟上撒油菜籽。新种的籽粒混着灰烬,黑黄相间像某种抽象画。
李老四媳妇送来离婚协议。纸张打印得工整,唯有签名处晕着墨团,像雨天的乌云。
老张把旧主轴立在烧焦的工具柜前。裂纹里塞着离婚协议的一角,纸边卷曲焦黑。
数控面板重启完成。蓝光照亮李老四空荡的操作台,他的饭盒还摆在桌上,里面装着半个救济粮窝头,被水泡发了,像朵苍白的花。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长篇小说有《山狐泪》《雾隐相思佩》《龙脉诡谭》《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等己出版。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