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春风化雨》

第一章 (8)

作者：桑民强  朗诵：花仙子

“哈、哈、哈……”他竟然听到了笑声，是耳边响起的，是新同学张品发出来的，小迪不由得抬起头来，他看到的是一张满不在乎的脸孔。确切一点说，这脸上还荡漾着坦荡的气魄和甚至有点友好的情感。小迪不由得呆住了，他还从没见过一个同学在赤裸裸的讽刺面前如此镇定自若，他是怎样的一位人物呢？只见张品伸展他那健壮而石页长的手臂，稍稍用一点力，手摇车爬上了斜坡，来到了肖云这位自以为是的同学面前。肖云被这意外的举动打乱了思绪，他刚才话一出口，也感到尖刻了一点，对一个不熟悉未曾谋面的同学，何必这般作贱他。但他实在克制不住自己。他这人就这样，话既已出口，就决没有悔口的意思，说心里话，他也是看不起这种残疾同学的。他原以为被自己这么一喊，那新来的残疾人肯定会羞愧慌乱的，会中止他俩的交谈，小迪就会跑到自己身边来的。当然他也想到万一对方恼羞成怒，他准备用嘴，甚至用虛晃的拳头来压倒他，他要摆摆威风，让他认识认识自己。但没有想到他竟笑咪咪的伸出手来，说：“认识一下吧，我叫张品，新来的。”

肖云有那么一刹那也想以礼相待，但还是保持了缄默。倒是一个体形长得很美，可惜鼻子四周有几颗散芝麻的女同学代他回答：“他叫肖云，我们班里的副班长，”她突然把话打住，肖云正用凶狠的眼光盯住他，他不许把他的职务说出来。以后不是总要知道的么，想讨他的好，总是拍得不是地方。哎……这位女同学在心里嘀咕着，她叫玫瑰，嘴里赶紧改口：“班里的优等生”。“喔，向你学习。”张品依旧笑咪咪地，并没有流露出什么钦佩的神色，也没有因为对方不吭声不伸手而有所尴尬，而是充满了自信，肖云到了这种地步，再不能僵持着，不得已也伸出手去，他握着的是一只滚烫的手，想不到一个残疾人病残的躯壳内会贮藏着这么大的热量。张品转而幽默地说：“不过，你也太不客气了，对一个新同学你就轰上这么一炮。再说，你怎么就知道我上体育课就不行。”他丝毫不违忌自己的生理缺陷，坦诚得令人震惊。他不羞怯，他反用他的锐利去反刺对方。肖云倒也一下愣住了，说他上体育课不行，这不是明摆着的，莫非会有什么奇迹产生。同学们都想开开眼，只见张品又丢出一个新招式：“我俩来比试比试掰手腕，怎样？”肖云的手腕力是很强的，班里的男孩没有一个比得过他。旁边有几名同学在起哄，特别是那个叫玫瑰的姑娘，喊得更起劲，好像是看一场戏什么的。在他们看来，这位新来的残疾同学是昏了头了，还不是输定了的！肖云尴尬了，试试吧，看他那副神态自若的样子，那微笑的目光中含着坚毅，有一种咄咄逼人的威力。都说残疾人在某些方面往往胜过健全人的，说不准他的手腕力确实不凡。可不试怎么行，同学们都一直以为他在各方面都是优等生，尤其那些个女同学，将他当作王子。嗨，堂堂的王子竟然不敢跟一个坐手摇车的残疾人比试，这不太损了面子！这往后还有谁崇拜你，相信你，用多情的目光暖着你，别的不说，玫瑰再不会嗲嗒嗒地问自己，多看自己几眼，小迪不会甘心做跟屁虫了。得给自己打气，一定要胜过他。早就有人将桌子搬来放在两人中间，小迪充当临时的裁判员。他公平地摆好两人的手，两手间的缝隙垂直于桌面，肖云当着这么多同学的面，就象一只准备恶斗一场的小公鸡，好像不从对方身上啄下几根羽毛决不罢休的，需要时，他会把整个身体重心移到手腕上去，当然是偷偷的。而那个张品倒好，坦悠悠坐在手摇车上，双目含笑，一只大手友爱地握住了肖云的手。肖云马上感到了这只手掌的粗壮和力量，心里不由的一激棱。小迪喊了声：“开始！”看他那副兴奋的样子，肖云在肚子暗暗骂：小兔崽子，要你这么瞎起劲干啥，慢慢地，肖云的脸涨红了，青筋开始暴出，汗珠子沁出来了，两人的手腕越来越偏移中心线，向着张品这边倾斜。张品还是那样自信地笑着，好像并不费多少力。也好像鼓励肖云再加把力，把败局挽回，而恰恰相反，他的从容的笑使肖云愈发情绪急躁，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把全身吃奶的气力都用上去了，全身都倾斜了过去，两眼有一股杀气，那杀气后面是几分慌乱，他难堪、他后悔、又暗暗恨眼前这位残疾人，一个从来未曾有过的难堪局面就要直逼逼摆在自己面前，不管你是不是想接受。张品并没有马上让他出洋相，这样太伤了人家面子，两个僵持了二三分钟，肖云终于吃不消了，在同学“哎呀”一声重重的叹息声中，他砌底输了。“哈，我们的优等生让一个残疾同学给比下去了。”玫瑰这张嘴就是这样不饶人，她有时去唤他，他总是爱理不理的，今天就是要败败他的兴。“你……”肖云有些恼羞，但又说不出话来，今天第一天上学就弄得下不了台，正窝囊透了，他甩甩手推开人群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