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延河
【散文】王定授
游览革命圣地延安,傍晚时分,站在延河边上,向东南方向眺望,延安宝塔矗立在宝塔山顶,在夕阳的映照下,巍然而美丽。她与山麓西北的延河构成了经典性的画面。
延安革命时期,经典性的作品,都会这样描写:“巍巍宝塔山,滚滚延河水……”延安初秋的黄昏,并不是旺水季节,站在延河大桥远看,延河从西北方缓缓而来,流经延安城区,又向东南方向从容而去。河水跌落在河床中间,浊而不清;流水两边,是黄色花岗岩风化成的黄色沙滩,沙滩上面生长着并不茂盛的荒草——眼前的延河,倒显几分萧瑟。
把镜头摇回到八九十年前,少年时读过的作品关于延河描写的画面又浮现眼前,虽有炮火连天,更有温情画面——忽然想到一个角度,选下这个题目——《浪漫延河》。时光逆行到上一个世纪三十年代末,一批批来自北平、上海的青年学生跋涉千里抵达延安,姑娘们剪短了头发,小伙子们换上粗布军装,延河畔从此多了许多并肩散步的身影。
毛泽东在抗大演讲时曾说:“革命不是苦行僧,我们要创造新世界,也要创造新生活。”这话语穿透了黄土窑洞,落在每个年轻人的心里。延河水见证着非凡革命家与普通战士,将军与诗人的浪漫人生——
彭德怀与浦安修常常在夕阳西下时沿着河岸漫步,这位“横刀立马”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此刻正耐心倾听来自北平的女学生讲述她的革命理想。河水冲不走他们的低语,反而将那些关于信仰与爱情的对话永远镌刻在河床的记忆里。
冼星海与钱韵玲的故事则化作音符流淌在延河之上。1939年早春,诗人光未然坠马受伤,躺在病榻上口述《黄河》诗篇,冼星海听着窗外延河的奔流声,手指在炕桌上轻轻敲击节奏。钱韵玲总是安静地坐在一旁,时而递上一碗小米粥,时而记下突然迸发的乐思。六个昼夜,《黄河大合唱》的旋律在延河水的伴奏中诞生,而他们的爱情也在音符间生长。首演那天,冼星海站在台上指挥,目光数次与台下钱韵玲交汇,那瞬间的温柔胜过千言万语。
更动人的或许是那些无名者的浪漫。医疗队的女护士与前线归来的战士相约延河畔,她为他清洗伤口,他给她讲述战斗故事;鲁艺学院的男女学生借着月光在河边写生作诗,将爱情藏进一幅幅木刻版画;夫妻窑洞里的油灯常常亮到深夜,两人共披一件棉袄,讨论着整风文件和学习材料。这些细碎的温暖,如同延河里的浪花,一朵推着一朵,终成洪流。
哲学家们说,极端环境中的人性光辉最是珍贵。延安的残酷正在于它的艰苦——日军轰炸不断,粮食短缺时有发生,政治斗争从未停歇。但正是这样的环境,让每一个拥抱、每一句承诺都显得格外庄重。爱在此地不是消遣,而是对死亡的超越,对生命的肯定。未婚夫妻分别前常会掬一捧延河水装进竹筒:“带着家乡的水,记得家乡的人。”
1945年抗战胜利后,许多人即将奔赴各地。延河畔的告别场面令人动容:夫妻相约革命成功再相聚,恋人交换最珍贵的礼物——一本笔记、一支钢笔,甚至只是一块延河的鹅卵石。这些信物在后来的岁月里被摩挲得光滑如玉,成为战火中最温柔的坚守。
如今回望延安岁月,我们看到的不应只是金戈铁马,更有那些在烽火中绽放的人间情谊。
延河的浪漫是一种哲学宣言:即便在最艰苦的条件下,人类依然渴望爱、创造美、追求精神契合。这正是延安精神中最人性化的部分——革命不是为了否定生活,而是为了更美好的生活;斗争不是为了摧毁温柔,而是为了让温柔成为普遍的可能。
夕阳西下,换一个角度,今天的延河水依然泛着金色的光芒。它记得每一对曾经走过的恋人,记得每一次心跳与承诺。浪花声里,永远回响着那个年代的浪漫与理想,那是一个民族在最艰难时刻依然相信爱、创造爱、守护爱的人性证明。这浪漫从未随岁月流逝,它已汇入中华民族的精神长河,永远奔流向前。
2025年8月21日K148列车上指尖成文于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