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儿时巧饼香
李 皓

一年一度的农历七月七近在眼前了。身为寄居他乡的游子,闲步住处附近的超市,望着玻璃柜里那做得精致的各种点心,我的心里总觉得还缺点什么。直到那股甜香钻进记忆深处,我才恍然惊觉,缺的是故乡老面缸里新麦的气息,是奶奶穿针时线轴转动的轻响,是脖子上挂着巧饼串跑过巷口时衣角扫过的那片梧桐阴凉。
我工作和生活的这座鲁中小城,民间是没有过农历七月七的风俗的,当地人更为重视的是农历七月十五。而在我的故乡平度,特别是在乡下农村,农历七月七则是孩子们藏在日历里的盼头。记得小时候,每当入了七月,街面上巷子里便开始飘起烙饼的甜香,徐家婶子家的铁锅支在院子里,李家大娘的面团在案板上揉得“咚咚”响,就连空气里都裹着新麦磨成的面粉香,甜丝丝的味道直往人鼻子里钻。大人们忙着准备“乞巧”的物件,女孩子凑在一块儿绣荷包、叠纸船,盼着夜里对着月亮穿针,求一双巧手;我们这些半大的男孩子,心思则全在那口黑黑的铁锅里正烙着的巧饼上。
奶奶做巧饼,是街面上出了名的讲究。头天晚上就把新收的麦子磨成粉,用温水和面,加一小勺白糖,揉得面团光溜溜的,盖上粗布醒到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她就唰静铁锅,烧上柴草,火不能太旺,得是温吞的“文火”,不然巧饼外面焦了,里面还没熟。我总爱搬个小板凳坐在灶门口,帮着添柴,眼睛却死死盯着案板上的模子——那是几块刻着花纹的梨木模子,有猪头的圆憨,有金鱼的摆尾,还有喜鹊展翅的灵动,是头天下午就从邻舍家借来的,木头上浸着面香。
奶奶揪下一块面团,揉成小剂子,按进模子里,用手掌压得实实的,再轻轻一磕,一个带着花纹的生饼就落在案板上,像朵刚开的花。等铁锅热了,奶奶便把巧饼一个个放进锅,金黄的烙痕慢慢从边缘漫向中间,甜香也跟着冒出来,勾得人直咽口水。我总忍不住伸手去摸,被奶奶轻轻拍开:“急啥?得翻两回面,烙得外酥里嫩才好吃。”说话间,奶奶用铲子翻了个面,巧饼的另一面也渐渐染上焦糖色,花纹在金黄的底色上愈发清晰,像给巧饼镶了层金边。
烙好的巧饼要先放在盖垫上晾凉,等水汽散了,才更酥脆。奶奶会找出一卷红棉线,挑出形状最周正的巧饼,用针穿上线,串成一串——猪头饼在最下面,接着是金鱼,最上面是喜鹊,挂在我脖子上,沉甸甸的,晃来晃去。我立刻撒腿往外跑,去街上找小伙伴炫耀。“你看我奶奶给我串的巧饼!有猪头!”“我的还有金鱼呢!”我们把脖子上的巧饼串摆出来比,你碰碰我的猪头,我摸摸你的喜鹊,谁的花纹清晰,谁的巧饼大,都能争上半天。玩累了,就揪下一个巧饼,咬一口,外脆里软,麦香混着甜味在嘴里散开,连掉在衣襟上的碎渣,都要捡起来吃掉。
等到太阳西斜,我才恋恋不舍地回家,把没吃完的巧饼串挂在自己睡觉房间的墙上,奶奶说这叫“藏福”,要留着慢慢吃。可小孩子哪有耐心等,过几天就搬个凳子够下来,揪一个啃。日子久了,巧饼渐渐变得硬邦邦的,咬起来“咯吱咯吱”响,得用牙一点点磨着吃。可越费劲,越觉得香,有时候咬得牙龈发酸,也舍不得放下。奶奶见了,总笑着说:“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可她不知道,我们抢的不是巧饼,是这七月七里,独一份的热闹与香甜。
女孩子们的巧饼,比我们的金贵多了。她们会把最漂亮的金鱼饼、喜鹊饼收在木匣子里,垫上细布,舍不得吃,说是要“留住巧气”。有一回,我看见邻居家的妹妹,把一块金鱼巧饼放在窗台上,对着月亮许愿,小脸上满是认真。我当时觉得好笑,现在想来,那是她们对“巧”的期盼,是把少女的心思,藏进了一块小小的巧饼里。
后来我离开故乡,在外地读书、工作,七月七也过过几次,但总觉得没有小时候在故乡过七月七的那种氛围,心里总觉得少点什么。直到前天,故乡幼时的小伙伴从微信上发巧饼图案给我,我才明白,许多许多年来,身在他乡过农历七月七,我缺的始终是故乡灶房里的柴火味,是奶奶穿线时的温柔关爱,是脖子上巧饼串晃荡的重量,是童年里那份把简单的快乐都烙进巧饼里的纯粹。
此刻,我望着窗外的月亮,想起故乡的七月七,想起奶奶在灶前忙碌的身影,想起脖子上挂着巧饼串跑过的巷口。那些金黄的巧饼,像一颗颗落在故园里的星星,照亮了童年的时光,也温暖了异乡的夜晚。原来有些味道,早已刻进了骨子里,无论走多远,只要一想起,就仿佛还能听见奶奶的声音:“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
作者简介:
李皓,笔名浩泉,1962年6月生,在济南工作、定居的青岛平度人,退休新闻工作者,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