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青丝缠枯骨
前往“济生堂”的人马扑了个空。药铺大门紧锁,后院灶冷灰凉,那团脸笑眯眯的刘掌柜,竟似凭空蒸发了一般,只留下几箱未及带走的普通药材,和一屋子煎煮草药后凝滞不散的苦涩气味。
消息传回白鹿村,裴世安并不十分意外。赵福那杀猪般的嚎哭,早已打草惊蛇。他只是站在祠堂院外的泥泞高坎上,望着底下如同揭开伤疤般狼藉的现场,沉默地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比雨后的山风更冷冽几分。
矿洞的清理仍在继续。抽水机轰鸣不止,将混着尸骸腐泥的浊水不断排出。更多的箱笼被拖出,除了烟土与锈蚀枪械,竟还有成捆的伪钞、几部可疑的电台零件,甚至一些印着外文的化学器皿。赵家这潭水,深得超乎所有人想象。
一具新的骸骨被小心翼翼抬出。不同于之前的杂乱,这具白骨被一件破烂的蓝布长衫仔细包裹着,虽布满泥污,却能看出下葬时曾有过的些许体面。骸骨颈骨断裂,显是致命伤。而那枯骨的手指间,竟紧紧攥着一缕头发——长长的,微卷的,属于女人的黑发。头发缠绕指骨,勒入关节,仿佛至死未曾松开。
裴世安的目光骤然定格在那缕头发上。他快步走下高坎,不顾污秽,蹲到那骸骨旁。法医正试图将头发取下,却发现缠得极紧。
“等等。”裴世安出声制止。他取出随身携带的放大镜,凑近那缕发丝仔细观察。发丝中段,系着一根极细的、几乎锈断的红线。而发梢处,隐约能看到一丝不自然的焦黄色。
他的呼吸猛地一窒。记忆深处某个被遗忘的角落骤然被照亮——十年前,婉卿曾玩笑般剪下他一缕发,又自己剪下一缕,用红线缠了,说要学戏文里结发同心。他当时笑她痴,却还记得她不小心用烛火燎焦了几根发梢…
难道这具骸骨…
他猛地抬头,看向那具骸骨的面部——尽管皮肉早已腐尽,但那头骨的轮廓,那眉弓的弧度…与他记忆中的某张脸,竟有几分模糊的重合!
一个荒谬而骇人的念头,如同毒蛇,骤然窜入他的脑海!
“查!查这具骸骨的身份!所有细节!”他声音嘶哑,命令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
调查陷入了短暂的僵局。赵福对矿洞内的尸首都支支吾吾,似乎真的不知情。而村中老人对这具相对“体面”的骸骨也毫无印象。
裴世安将自己关在临时居所内,面前摊开着婉卿那封绝笔信的铁盒,以及发现这具骸骨时的记录。信中提到“昨夜闻其密谈,似有灭口之意”…与谁密谈?除了赵老太爷,还有谁?
他指尖划过照片上婉卿温婉的眉眼,又划过那缕自骸骨手中取下的、系着红线的焦黄发梢。一个名字,一个他追寻了十年、以为早已惨死异乡的名字,如同冰锥,缓缓自心底浮起。
难道…当年被骗至白鹿村的,不止婉卿一人?
难道那场所谓的“私奔避祸”,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陷阱?而他,竟成了间接将爱人推入火坑的帮凶?
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阿四惊慌的声音:“裴先生!不好了!赵福…赵福在拘押处暴毙了!”
裴世安霍然起身,打翻了桌上的油灯。黑暗瞬间吞噬了房间,只有窗外微弱的天光,勾勒出他僵硬如石的轮廓。
赵福死得蹊跷,初步查验竟是中毒。谁能在严密看守下投毒?
答案几乎呼之欲出。
裴世安缓缓坐回椅中,在黑暗里无声地笑了起来,笑声低沉而惨痛,充满了无尽的嘲讽与悲凉。他找了十年,恨了十年,原以为仇敌只是贪婪狠毒的多绅,却不料,那真正的恶鬼,或许早已换了一副皮囊,甚至曾与他擦肩而过,对他露出过关切的笑容。
“济生堂”…刘掌柜…那团脸的笑眼…
还有那第一个来寻包袱、最终被打死的棉袍客…他真的是来寻烟土的吗?还是…他也认出了那照片,想来确认什么?他的死,是灭口?
所有的线索,最终都扭曲着,指向一个他从未设想过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可能。
黑暗中,他摸索着,将婉卿的铁盒紧紧抱在怀里,另一只手,握住了那缕自无名骸骨手中取下的、缠着红线的头发。
青丝缠枯骨,旧债锁新魂。
这场跨越十年的追寻,竟从一开始,就走在了错误的路上。而真相,远比冤魂索命更加残酷,更加鲜血淋漓。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长篇小说有《山狐泪》《雾隐相思佩》《龙脉诡谭》《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等己出版。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