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下（组诗）
文/任东波
1.过年
如果，要找一个时间节点
让亿万只候鸟齐刷刷
朝一个方向迁徙，只有
过年。这是一个
能牵动国人魂魄的时刻
什么大山，什么大河
什么大风，什么大雪
都在此为它退避三舍
搬空一座座都市
供奉人间烟火
对联是用质朴的老茧写出来的
粥是用太阳月亮熬出来的
还有那些红红火火
几千年的老样子矢志不渝
七扭八歪的饺子
没有人能挡住它们飞翔的路线
这一刻，古旧的岁月
返老还童
2.村口
一个村落是一个世界，村口
落座的几位老者
是另一个更大的世界
这个世界里有你有我有天有地
额上的皱纹像平原上的河流
那种平静
能照出天，照出云
照出飞鸟的羽毛
更能照出世道，照出人心
那位素衣的盘坐者
我形容她的词汇会很多
比如：慈祥。再比如：寂静
她是炊烟的
守护神
3.小学校
那些朗朗的读书声，爬出
低矮的土墙。在田野里
上演老电影里的游击战
没人接，没人送，没人陪护的
儿童
在田地里四处飞。飞
飞出的是人性的自由
飞出的是个性的奔放
我寻找童年时
小学校守护着一群老人
像城里的幼儿园
一日三餐有人看护
听到有人唤我的乳名
我泪流满面
一声“我是天地间的精灵”的呼唤
哽咽在喉咙中
这块风水宝地呀
供奉着又一群孩子
也供奉着我的童年
神一样
4.石碑坊
如果，只把一座贞洁牌坊
看成一件石刻艺术品，就错了
它是一把刀，一把砍断流水的刀
它横跨官道
头顶的那道圣旨压解着
行人，马车，耕牛，官差
村子里的女人路过时
都低着头，欠着胸，迈着碎步
五十二年守着一种念头
拉扯出一位六品县令
值得后人眉飞色舞
却始终没有走出族长的眼光
更没有迈过那道山岗
四周的庄稼
像后宫的三千佳丽
炫耀着自己的万种风情
一种执念守久了，就守成了
一座丰碑，或守成了
滴滴答答的血迹
5.守
我实在没有办法
把乡下的小院当成曾经的寓所
它是我的血脉，我的魂魄
我的归宿
前清举人的曾祖父用论语守过
爷爷用战火硝烟守过
父亲用来来回回的大包小包守过
我也守过
如今，野草齐腰
柿子树上鸟雀带来异乡的种子
长成无法辨认姓名的野草
在小院的重新落草
落的理直气壮，落的天经地义
人啊！这一辈子守着守着
前方是一片旷野，身后
野草丛生
6.木门
不知挡了多少风，多少雨，多少盗
要不然，木制的纹理为何
刀刻般深刻。硕大的铆钉让它
像一片威武的铠甲，门头上
耕读传家这样一个文弱的格言
多了一个雄劲的注释
打开大门
它的宽阔，满载粮草的车马
可直进直出
它装得下整个田野
从这里走出的人的心胸
能装的下天底下所有的苦难
装的下风雨兼程的
江山
7.城门楼子
象征意义早已大于实际意义
一座古城墙被拆砖，拆瓦，拆土
就连脚下的立足之地也被占领
只留下城门楼子
像早期人类骨骼化石
四肢，身躯早化成泥土
只留下了头盖骨
在展柜里孤独，恐怖
那些把它当成荣耀的后辈
让他滴血，让他在风中哭泣
我多想把自己的哭声
留在它曾经的城内
落地生根，长成
一棵大树
8.农夫
田间地头。他失去了
头顶烈日，失去了挥泪如雨
失去了专注，失去对种子的抚摸
看着隆隆的机器呼啸而过
似乎那些土地，那些庄稼
在疼痛，又似乎自己在疼痛
失去了对禾苗的抚养权
是最大的落寞
他真想大病一场
此刻，那些梯田
成了他远方漂泊的
儿孙
9.小庙
乡下的小庙，不收香火钱
无人打理的神像身披尘埃
塑料供品永远鲜亮着
大小胡同，失去了以往繁华
鸟雀们不再担心受怕
过上了悠闲的日子
孩子携带着笑声哭声去了他乡
那些肉身凡胎
迷一样失去了消息
在乡下
一位老人就是一座神像
在等
在慢慢风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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