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回
农业中学的墨香与土地的芬芳
作者:刘连成
在1964年的飒飒秋风里,双辽农场中心的衙门屯热闹了起来。不是因为拖拉机在黑土地上的轰鸣,也不是场院晾晒谷物的嘈杂,而是四栋新校舍里传出的读书声,混合着少年们充满朝气的笑闹声。就在这片黑土地上,吉林省国营双辽农场半工半读农业中学,承载着乡亲们的期待,稳稳地扎下了根。
八间校舍宛如八位忠诚的卫士,默默守护着这里的一切。80平米的教室是知识的神圣殿堂,120平米的活动室藏着少年们无数的小秘密,食堂与宿舍总是弥漫着饭菜的香气,教师宿舍的灯光常常亮到夜深人静。后来,学生们亲手搬运砖瓦,硬生生盖起了200平米的新教室,夯土时喊出的号子,比课堂上的齐读声还要豪迈响亮。
校长李志达常挂在嘴边的话是,农中的孩子眼里得有两种光芒:一种是书本散发的墨香,一种是土地蕴含的芬芳。他可是双辽农场难得的本科毕业生,讲植物课时,能蹲在田埂上细致地辨认稻穗的脉络;转身在黑板上写下的公式,又整齐清晰得像是用直尺精心量过。八位老师和同学们一样,吃住在校。曲洪臻班主任的被窝里常常揣着学生的作业本,仿佛这样就能更贴近学生的学习;吕作岐老师教数学时,总爱拿种水稻来打比方:“这就像你们插秧得对齐,方程式的等号两边也得站得规规矩矩。”
赵文山和刘连举是班里的“双子星”。天刚蒙蒙亮,别人还在睡梦中揉着惺忪睡眼,他俩就已经蹲在教室后墙根背诵课文了。赵文山的裤兜里总是揣着小纸片,上面密密麻麻抄满了俄语单词,就连喂猪的时候,也要掏出来念念有词;刘连举演算习题的草稿纸,正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算式,背面就精心画着水稻生长图,他笑着说:“左手握笔,右手握镰,心里亮堂得很。”
有一次秋收时,不巧赶上了下雨,同学们抢收玉米忙到半夜,累得腰酸背痛。可赵文山回到宿舍后,竟然点起了煤油灯。豆大的火苗轻轻舔着灯芯,在这微弱的光线下,他啃完了《植物学》,还耐心地帮刘连举讲解了三道几何题。第二天,曲老师走进教室,看到他俩眼窝乌黑,却能熟练地背出新学的课文,不禁笑着摇头:“这俩同学,把煤油都熬成墨水了。”
在农中的日子,一半在课堂上汲取知识,一半在田间挥洒汗水。春天插秧时,师生们弯着腰在水田里,就像在精心绘制一幅绿色的画卷,一行行嫩绿的秧苗排列得笔直;夏天除草,田埂上总是飘荡着欢快的歌声;秋天收割,镰刀挥舞起来,恰似银蛇在空中飞舞。一年里四个月的劳动,对他们来说,不是繁重的苦役,反倒像是给书本知识加上了生动的“实践注解”。学生们一边算着收成能换多少课本,一边笑着说这是“自己挣来的读书钱”。
食堂的饭菜总是充满惊喜:自己养的猪肉炖得酥软入味,后院种的白菜水灵灵的,就连普通的馒头都比别处香甜。李淑英和李英贤的故事,就从这食堂里开始了。李淑英总爱把自己碗里的红烧肉夹给李英贤,还故作嗔怪地说:“你力气大,多吃点好干活,别瘦得像根豆芽菜。”李英贤则默默帮她挑出饭盒里的大白菜,因为他知道她最不喜欢吃这个。
他们的秘密,就藏在那片稻田间。李英贤割稻子的时候,总爱走在李淑英身后,悄悄帮她把漏割的稻穗收进筐里,就像在守护着她的小粗心;李淑英纳鞋底时,会多纳一双粗布鞋,还红着脸嘟囔:“给你下地穿,省得磨破你的脚,到时候又喊疼。”
1967年春天,赵文山和刘连举被推荐去双辽三中读高中,临走时全校师生都来村口送行。赵文山背着铺盖卷,怀里还紧紧揣着刘连举画的水稻图;刘连举则攥着赵文山抄单词的小纸片,笑着说:“到了城里别忘了给稻子写信,不然它们该想你了。”后来赵文山真的走了很远,在北京外语学院学了阿尔巴尼亚语和英语,成了穿军装的大校,可他总说,自己最熟悉的还是辨认稻穗的好坏,那是农中岁月留给他的珍贵记忆。
1968年的秋天,两届毕业生同时毕业,他们背着行囊奔赴各自的岗位。李英贤和李淑英分别回到了父母所在的生产大队。李淑英担任了三大队的团支部书记和妇女主任,风风火火地干起了工作;李英贤也走上了双辽农场中层岗位,努力施展着自己的才华。他们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像小太阳一样,发光发热,奉献着自己的青春。李淑英还光荣地出席了双辽农场首届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代表大会,成了大家眼中的榜样。后来,他们顺理成章地成了夫妻。
多年后,有人问起农中的日子,他们会笑着说:“那时的爱情,就像咱种的水稻,春种秋收,踏实得很。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誓言,就是在这一粥一饭、一针一线、一镰一锄间,把对方放进了心里 。”
农中的读书声渐渐融入了农场的悠悠岁月里,那些在稻田与课堂间穿梭的少年,后来有的成了教师,有的穿上军装保家卫国,有的成了农场各行各业的带头人。但无论走多远,他们总记得衙门屯的校舍,记得煤油灯下的书本,记得稻花香里的读书声——那是属于半工半读的独特青春,一半深深连着土地,一半勇敢向着远方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