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恒昌:文脊教魂照岱宗·致宋遂良

案头摊开一九五六年的复旦日记
钢笔尖仍和着蒋天枢吟诵楚辞的韵
茅盾信笺墨色渐淡,却辉映着
墙上C罗射门的弧光——
九十年未将他风干成标本
反化作浸透墨香的泰山石
棱角立着文学的骨,纹脉沁着讲台的温
从浏阳稻穗间拾取草叶的少年
先披军装的铁色,再拥书卷的沉香
郭绍虞的《诗经》晨课,朱东润的传记山峦
皆沉淀为生命的粮仓:文革下放时
裤管沾着农场的泥,却在煤油灯下
捻医书为银针,将准考证藏进 《红楼梦》的扉页——
问“怕不怕” 他只递过铅笔:
“把香菱学诗抄十遍”
纸页间字字铮然,比口号更坚硬
山师讲台是他的道场
开课不展教案,先诵《关雎》声顿挫
学蒋天枢的吐纳,让“参差荇菜” 从二千年前的水波浮起
创“文学现场还原法”,将作家书房 搬进课堂:
张炜的葡萄园手札 莫言涂墨如夜的手稿,皆成教材
“这不是纸,是汗碱”
退休后泉城播诗 讲李清照“帘卷西风”时,即兴填词
被八旬老者录于烟盒,垂髫小儿
拽其袖问:“写青蛙的叔叔还写故事吗?”
他笑指孩子掌中糖纸:“光正跳舞呢”
执评论笔如持针灸针 精准刺入时代穴位:
言莫言想象 “是从高密泥土里迸出的闪电”
评张炜葡萄园“扎着齐鲁大地的根”
《周立波与柳青论》中,喻二人 “似楠竹之秀,白杨之直”
剥去术语硬壳,唯存心秤衡量
茅奖评审时力荐《白鹿原》: “文学非赞歌,是医民族内伤的银针”
此话落进文坛深潭,漾开的涟漪
仍在年轻评论家笔端奔涌 他的评论集无半句空言
每页皆带体温,如寄友人的手札
人称“老顽童”——八十二岁熬夜看欧冠
说C罗弧线“是王羲之漏墨的《兰亭》”
书房内球星海报与老舍信札并肩
手机“跳一跳”纪录387分
却在“资深教授”衔前摆手:“沉,碍我翻书”
拆稿费设“清沅奖学金”,以师母之名
为迷途者点灯;匿名寄课本予贫寒学子
汇款单署名“泰山石”——
石默然,却将光渗入他人命途
而今教案仍摊案头,墨痕里凝着
农场星辉、讲台粉尘、泉城荷风
那些被教过的眼睛,皆有了 “看见灵魂色泽”的瞳仁
在编辑部、教室、文字疆场
将“清气”二字踏成新足迹
如他登超然楼所题:
“可揽众山小,可听大河鸣,可悟天地清”
、而他自身,已成最沉笃的光——
落纸为立世的文脊,驻讲台是暖世的教魂
照人间则化作万千明眸 执拗地,想要将世界看得更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