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红尘道场
祭巫峰崩塌的轰鸣持续了整整一夜。黎明时分,云澈独自站在废墟前,肩发覆尘,目光空茫。灵犀玉已碎,怀中空荡,唯识海明月孤照,清辉冷彻。
他曾以为见性成佛便是超脱,此刻方知——悟后起修,方是真行。琉璃斩执念护苍生是行,阿萦承蛊毒渡轮回是行,而他呢?
“云公子...”朗卡带着苗民赶来,见到废墟惨状,皆跪地痛哭。朗卡红着眼问:“圣女她...”
云澈沉默良久,轻声道:“她完成了使命。”
没有解释,也不必解释。有些因果,只能独自承担。
他在废墟前结庐而居,一住便是三月。白日帮苗民重建寨子,以佛元救治幽冥教肆虐的伤患;夜晚对峰打坐,并非练功,只是观照。
观照失去之痛,观照众生之苦,观照心月如何于红尘浊浪中保持澄明。
奇妙的是,佛性非但未因情执而蒙尘,反在悲欣交集间愈发通透。原来烦恼真是菩提,离了爱恨纠葛,清净便成死水。
第四月圆夜,他正在疏导一名老妇郁结的脉气,忽觉西南方传来微弱共鸣——非是灵力,而是某种愿力的呼唤。
辞别苗寨,他循感而行。越往西南,民生愈艰。土地贫瘠,村落荒芜,百姓面黄肌瘦,眼中尽是被苦难磨钝的光。
最终抵达呼救之源:一座被饥荒与瘟疫笼罩的小城。官府早已逃离,富户闭门自保,唯剩贫弱者哀嚎待死。
云澈站在城门外,嗅着风中腐臭,听遍哀哭,缓缓闭上眼。
识海明月映出整座城池的业力——如黑云压顶,怨气凝聚。这不是天灾,而是人祸积累到极致的爆发。
他走入城中,无人注意这个青衫落拓的旅人。直到他停在一具濒死的幼童身前,俯身渡入佛元。
清流过处,孩童青紫面色竟恢复红润,睁开眼喃喃:“娘...我看见菩萨了...”
奇迹如野火传开。人们蜂拥而来,将他围得水泄不通。云澈不拒不求,只是行走于瘟疫最盛处,指尖清点滴出,中者必愈。
但很快他发现——治得病,治不得穷;救得人,救不得心。
有痊愈者偷走他人粮食,有被救者转身欺辱更弱者。佛元能净化疫气,却化不开人心积垢。
第七日黄昏,他救治完最后一名患者,立于残垣之上,望满城依旧疮痍,第一次感到无力。
“觉得徒劳吗?”一个苍老声音响起。
云澈回头,见是个乞食老僧,拄着破竹杖,眼却澄明如婴。
“请师父指点。”
老僧笑指城外干涸河床:“你如暴雨,倾盆而下,洪水滔天,却渗不入寸土;我如滴露,终日一滴,金石可穿。”又指人心,“佛性妙用,不在神通广大,而在日常用心。搬柴运水,无非佛事啊。”
云澈怔住。想起琉璃曾说“红尘是道场”,自己却只想着“度化”,而非“融入”。
翌日,他不再显圣。而是租下荒院,开凿深井,引地下清泉;又向苗疆传书,请阿萦旧部送来耐旱粮种,教民耕种。
最初人们嘲笑:“这傻子!旱三年了,能打出水?”“苗疆种子能活?骗饭吃的!”
他不管不顾,白日掘井,夜晚讲学。不讲佛法,只讲如何活:如何轮种,如何蓄肥,如何互帮。
井出水那日,全城轰动。清泉喷涌,如银龙腾空。人们跪地狂饮,泪混甘泉。
云澈站井边,轻抚井石:“用而不住,即是妙用。”
他未曾运佛力通水源,只是依地理挖至水脉;未曾施神通催谷种,只教顺应天时地利。佛性非是替代自然,而是照亮本具的生机。
粮种发芽那日,老僧又来,含笑点头:“如今方知‘搬柴运水是佛法’否?”
云澈合十:“感恩师父。”
一年后,小城重生。荒土变沃野,饥民成富农。云澈之名传遍西南,人称“滴水菩萨”。
但他却在某个清晨悄然离去——因识海明月再次映照:北方故土,怨气升腾,似有故人呼救。
临行前,他在井边石上刻下一行字:
“佛性如水,遇方则方,遇圆则圆。不拒污浊,澄之即清。遍一切处,润一切生。用而不住,故名妙用。”
人们围读不解,唯那老僧抚掌笑:“善哉!真见性者!”
云澈北归之路,不再急于赶路。遇贫则助,遇争则调,遇病则治。依旧用佛元,却不再炫神通,而是如露润物,悄无声息。
某夜宿于荒庙,梦琉璃现身,微笑颔首:“体用皆备,因果自渡。”
他醒来,见庙外月光如水,遍洒山河。
原来红尘真是道场——每一步都是修行,每一念皆可觉悟。
而北方等待他的,将是更深重的业障,与更曲折的因果。
(第九章完)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长篇小说有《山狐泪》《雾隐相思佩》《龙脉诡谭》《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等己出版。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