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牛肉面里的三十四年
文/高金秀(甘肃)
打柴沟的秋阳暖得像浸了蜜,蓝天上的白云团着身子,懒懒散散地卧在黛青色的山尖,像谁家赶丢的一群绵羊。路边的格桑花开得正盛,粉紫的、雪白的花瓣映着远处的山河,风一吹,就把甜香送进了街角的“老马牛肉面”。我和老公平着花径走进去,木桌还是熟悉的模样,被抹布擦得发亮,老板老马的儿子见了我,笑着迎上来:“高老师,还是清汤加蛋?”
“再加盘凉拌黄瓜。”我刚在靠窗的老位置坐下,就听见一阵熟悉的喧闹声。转头看时,门口涌进来好几个人——穿运动服的小伙子是当年的体育特长生小远,举着画板的姑娘是美术生晓雅,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是幼儿园的朵朵,连门卫老陈和保洁李姐都跟在后面,手里还拎着保温桶和搪瓷碗。
“高老师!我们可算找到您了!”小远率先跑过来,额角还沾着晨露,“听说您要调走,我们几个在镇上转了好几圈,就猜您准来这儿吃面!”他身后的晓雅把画板递到我面前,上面画的正是这面馆的模样:木招牌在风里晃,窗台上摆着格桑花,桌前的老夫妻正低头吃面,画得竟有几分我和老公的影子。
没等我开口,朵朵就扑到我怀里,举着蓝色的晨检本仰着小脸:“高老师,您看我会写名字了!”本子上歪歪扭扭的“朵朵”二字旁边,还留着我当年画的小太阳,颜色早已有些斑驳,却暖得人心头发颤。老陈这时拎着保温桶走过来,掀开盖子,热气裹着面香扑面而来:“我媳妇早上特意煮的,您爱吃的溏心蛋,怕凉了一直焐着。”李姐也把搪瓷碗放在桌上,里面是切得整齐的酱牛肉:“高老师,这是我连夜卤的,您尝尝咸淡。”
我看着眼前的人,眼眶忽然就热了。三十四年了,从扎马尾的姑娘到鬓角染霜,我在打柴沟教过的学生能从校门口排到山脚下,没想到要走时,这些我牵挂过的人,都记着我爱吃这碗牛肉面。
晓雅的妈妈这时已经跟老马点好了餐,四碗牛肉面冒着热气端上来,还摆上了卤牛肉、凉拌黄瓜和腌萝卜干。“高老师,您别客气!”她给我碗里夹了一筷子牛肉,“当年晓雅买不起颜料,您把自己的国画颜料分给她,还带她去县城比赛。现在她开了画室,每天都跟学生说‘要把心里的暖画出来’,这话都是您教的啊!”小远的妈妈也接过话头,红着眼眶说:“小远当年体育好但文化课差,您每天放学后在跑道边给他补数学,蹲在沙坑里画公式,风吹得作业本哗啦响,您都没喊过累。现在他考上体院了,您却要走了……”
我挑了一筷子面,温热的汤汁滑进喉咙,忽然就想起那些细碎的日子。记得有年冬天,中学的阿强穿着单鞋来上学,手上冻得裂了口子,我偷偷在老马这儿给他订了一个月的牛肉面,骗他说是“学校的补助”,后来才知道他每天把鸡蛋省下来带回家给弟弟吃;记得带幼儿园时,朵朵总生病,我每天帮她量体温、喂药,有次她尿裤子,我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她裹着,她妈妈提着鸡蛋来谢我时,眼里的泪止都止不住;记得老陈值夜班冻得发抖,我把家里的热水袋给他送去,他后来总在清晨帮我接沉甸甸的作业本;记得李姐打扫教室累得直不起腰,我帮她擦高处的玻璃,她就偷偷在我办公桌里塞自己烙的饼。
“老师,您能不能不走啊?”朵朵拉着我的衣角,声音带着哭腔。小远也跟着点头:“我还想让您看我拿冠军,把奖牌挂您脖子上呢!”老陈拍了拍我的肩膀,叹了口气:“您在这儿教了三十四年,从小学教到幼儿园,打柴沟的娃差不多都被您教过了。您走了,我们心里空落落的,但您放心,门卫室的卫生我会扫干净,值睡的时候多盯着点。”
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格桑花的香,混着面汤的热气,把三十四年的光阴都裹成了暖。我看着眼前的人——当年的小不点长成了能独当一面的大人,朝夕相处的同事还记着我的喜好,家长们把“望子成龙”的期盼,都化作了这碗热腾腾的牛肉面。这碗面里,有学生的懂事,有家长的感恩,有同事的牵挂,更有我一辈子都放不下的责任。
吃完面要走时,所有人都跟着送到路口。朵朵塞给我一幅画,晓雅把画板递给我,老陈帮我拎着行李,小远一路说着“老师要常回来”。我回头望了一眼,“老马牛肉面”的木招牌在阳光下闪着光,格桑花依旧开得热闹,远处的山河被白云衬得格外温柔。
我知道,这碗牛肉面的香味,会永远留在我心里。它不仅是打柴沟的味道,更是三十四年教学生涯里,那些真心相待的人,用牵挂和感恩熬煮的暖。不管走到哪儿,只要想起这碗面,就会想起打柴沟的天,想起那些围着我喊“老师”的孩子,想起那些藏在烟火气里的,最珍贵的情谊。
作者简介:高金秀,甘肃省天祝县打柴沟小学一级教师,大专学历,毕业于中央广播电视大学,本人兴趣爱好广泛,写作,论文,书法,绘画,唱歌,跳舞,剪纸,手工制作等,都是国家级一等,二等,优秀奖。公开课也比较成功,得到评委好评。在教学期间,成绩名列前茅。多次获奖。得到大家好评,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教育中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