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惊鼠图
账册在灯下摊开，遇热显形的字迹，如同地狱浮出的咒文。
陆昭野的目光一行行扫过那些代号、数字、日期，指尖偶尔在某处停顿，敲击一下，发出沉闷的笃响。范老垂手立在阴影里，屏息凝神。
“永熙十四年，秋，漕粮一百八十万石，经扬州……”陆昭野低声念出一个骇人听闻的数字，后面跟着几个模糊的代号，“‘地藏’取三成，‘转轮’取二成，‘无名’取一成五……余者，分润沿线……”
他的声音很平，却像冰锥一样刺入空气。
沈未央站在稍远些的地方，靠着冰冷的墙壁，仿佛这样才能汲取一点支撑。她听着那些冰冷的数字，每一个“成”背后，都是当年扬州水患后饿殍遍野的惨象，是她家破人亡的血海。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她保持最后的清醒。袖中那枚“陆”字玉牌，像一块寒冰，时刻提醒着她眼前这个男人的不可信任。
“‘地藏’……”陆昭野重复着这个代号，眸色幽深，“胃口不小。曹敬仁这条老狗，不过是个‘转轮’，负责周转洗白。真正吞下大头的，是这位‘地藏’。”
他抬起眼，看向沈未央：“林大人当年，似乎是发现了账目不清，想要彻查，才招致灭顶之灾？”
沈未央喉头哽住，半晌，才硬邦邦地挤出一个字：“是。”
“那他查到的，或许不止曹敬仁这一条线。”陆昭野合上账册，火光熄灭，字迹隐去，屋内重回昏暗，“所以他必须死，而且必须身败名裂地死，才能彻底堵住所有人的嘴。”
他的话，像一把钝刀，慢慢割开沈未央早已结痂的伤口，露出底下鲜活的、剧痛的血肉。她闭上眼，父亲临刑前悲愤而不屈的眼神，母亲投缳前绝望的泪痕，姐姐被发卖时凄厉的哭喊……一幕幕，灼烧着她的神魂。
“你要用这个，引出‘地藏’？”她声音沙哑地问。
“饵已经撒下去了。”陆昭野指尖点着那本账册，“曹敬仁丢了这东西，比丢了命还怕。他会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老鼠，疯狂地去找他的主子，或者……想法子灭口。”
他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兴味，欣赏着猎物即将到来的恐慌。
“我们只需等着看，谁会先跳出来。”
他转而吩咐范老：“让我们的人动起来，把风声透给御史台那位一直盯着漕运的刘愣子。再‘帮’曹巡抚一把，让他的人‘意外’发现账册可能落在了城西码头的漕帮手里。”
范老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下。
屋内只剩他们两人。灯花噼啪爆了一下。
沈未央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为何要这么做？”
陆昭野正准备拿起茶杯的手顿在半空。
“扳倒曹敬仁，扳倒‘地藏’，对你有什么好处？”她抬起眼，目光锐利得像刚刚磨好的刀，试图剖开他层层伪装，“陆家……难道不在其位？”
陆昭野缓缓放下手，转头看她。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真实情绪。
“在其位？”他重复着这三个字，忽然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浓浓的嘲讽，却不知是对谁，“是啊，陆家当然在其位。所以更要知道，什么东西能吃，什么东西吃了……会噎死。”
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身上还带着伤后的虚弱气息，但那目光却带着沉重的压迫感。
“漕运是国之血脉，有人却把它当成了自家的饕餮盛宴，贪得无厌，迟早会引来清算。陆家不需要这样的蠢货盟友，更不需要被这样的蠢货拖下水。”
他的话语冰冷而现实，完全是权阀世家的冷酷自保逻辑。
“更何况，”他话锋一转，指尖几乎要触到她的下颌，却又停住，只有那冰冷的视线锁着她，“肃清这些蠢货，空出来的位置，自然该由更聪明、更懂事的人来坐。”
比如他陆昭野。
沈未央的心不断下沉。果然如此。无关正义，只有利益与权力的重新洗牌。她林家满门的血，不过是这场棋局里，最早被牺牲掉的几颗无足轻重的棋子。
那枚袖中的玉牌，愈发灼烫。
她几乎要忍不住拿出来，砸在他脸上，质问他陆家在这盘棋里，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
但她死死忍住了。
不能打草惊蛇。
她需要知道更多。
“更聪明懂事的人……”她扯出一个极淡极冷的笑，“比如公子你么？”
陆昭野凝视着她，忽然也笑了，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比如我。”
四目相对，各怀鬼胎。猜忌、利用、试探、还有那不该滋生却疯狂缠绕的情愫，在空气中激烈碰撞，无声交锋。
窗外，夜雨不知何时停了，只有檐角残滴，一声声，敲在死寂的夜里。
像丧钟为谁而鸣。
突然——
“咻！”
一道极其轻微的破空声穿透窗纸！
陆昭野脸色剧变，猛地伸手将沈未央狠狠往自己怀里一拽！同时身形疾转！
“笃！”
一支乌黑短小的弩箭，正正钉在沈未央刚才靠立的墙壁上！箭尾兀自颤动不已！
若晚上一瞬，那箭便会洞穿她的咽喉！
冷冽的杀机，瞬间弥漫开来。
刺客来了。
比他们预想的更快，更狠。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长篇小说有《山狐泪》《雾隐相思佩》《龙脉诡谭》《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等己出版。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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