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金蝉脱
曹府别院的“静养”，因夜袭事件蒙上了一层更为紧张的阴影。护卫增加了一倍，明岗暗哨林立，空气里绷着一根无形的弦。
陆昭野的伤势需要静养，不宜挪动——这是对外的说辞。
但就在遇刺后的第二日深夜，客院悄然抬出一顶软轿，在重重护卫下，往城内陆府别业而去。轿帘低垂，隐约可见里面靠着一个人影，裹着厚厚的裘毯，似是伤重难支。
消息如同滴入静水的墨，迅速在暗中扩散。
真正的陆昭野，却已换上了一身粗布衣裳，脸上做了些遮掩，与同样改扮的沈未央、范老，从一条早已探明的、通往别院后山荒林的密道悄然离开。
密道潮湿阴暗，弥漫着泥土和腐木的气息。陆昭野肩伤未愈，步伐却稳，只在某些需要攀爬或弯腰的狭窄处，会微微停顿，额角渗出细汗。
沈未央跟在他身后，沉默地看着他略显僵硬的背影。有一次，他踏上一处湿滑的石阶，身形微晃，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他的手臂。
触手冰凉，且能感觉到布料下绷带的硬度。
陆昭野侧过头，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到他低哑的一声：“多谢。”
沈未央立刻松开手，仿佛被烫到一般，语气硬邦邦：“怕你倒了，堵路。”
陆昭野似乎极轻地笑了一下，没再说什么，继续前行。
那一声笑，像羽毛般搔过心尖，带来一阵莫名的烦躁。沈未央握紧袖中的玉牌，那冰冷的触感让她重新冷静下来。
密道出口隐在一处废弃的山神庙神龛之后。拨开藤蔓钻出，夜风裹着山林特有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远处临安城的灯火如同散落的星辰。
一辆毫不起眼的青篷马车停在隐蔽处，车夫是个面容模糊的黑衣人。
三人迅速上车。马车启动，碌碌驶入漆黑的官道。
车内空间狭小，三人对坐，膝盖几乎相碰。呼吸可闻。
陆昭野闭目养神，长睫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脸色在偶尔掠过的月光下显得透明。沈未央则紧绷着身体，警惕地听着车外的动静。
“我们去哪？”她终于忍不住问。
陆昭野未睁眼，只唇瓣微动：“去一个‘地藏’菩萨想不到的地方。”
“灯下黑。”
马车并未驶向荒僻之处，反而绕着临安城走了小半圈，最终悄无声息地驶入城南一片鱼龙混杂、三教九流汇聚的坊市——金鱼巷。
停在一家挂着破旧“陈记杂货”招牌的铺子后门。
范老上前，有节奏地敲了几下门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一双精明的眼睛朝外看了看，随即迅速打开。
铺子里堆满杂物，光线昏暗，气味混杂。开门的矮胖老者一言不发，引着他们穿过堆满货品的狭窄过道，挪开一个沉重的货架，露出向下延伸的石阶。
地下别有洞天。
一间陈设简单却干净整洁的密室，空气流通，甚至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桌上有热茶和简单的饭食。
“这里是……”沈未央有些意外。她原以为会是什么更隐秘的据点。
“漕帮一个失势老堂主的私产。”陆昭野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热茶，热气氤氲了他苍白的脸，“他欠我一条命。这里最安全。”
他拿起一个馒头，慢慢撕开，送入口中，动作自然，仿佛只是寻常夜归。
沈未央却注意到，范老和那开门的矮胖老者交换了一个眼神，老者便无声地退了出去，如同融入阴影。这绝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避难所。
“接下来做什么？”她问。
“等。”陆昭野咽下馒头，又喝了口茶，“等曹敬仁发现软轿里只是个替死鬼时的反应。等刘御史那把火烧到什么程度。等……谁最先忍不住，来碰一碰这本要命的账册。”
他语气平静，仿佛在说等待一场即将开幕的好戏。
沈未央在他对面坐下，却没有动食物。她看着他，忽然道：“你似乎笃定，‘地藏’一定会出现？”
陆昭野抬眸，灯下他的目光深不见底：“贪欲是锁链，绑着所有人。账册是钥匙，也是砍断锁链的刀。拿了钥匙的人，自然想打开更多的锁。而被锁链绑住的人，则会不惜一切代价，毁掉钥匙，或者……杀掉拿钥匙的人。”
“我们就是拿钥匙的人。”沈未央道。
“是。”陆昭野扯了扯嘴角，“所以，耐心点。猎人要有足够的耐心，才能等到最好的开枪时机。”
他说“开枪”时，语气里的冰冷杀意，让沈未央心头一凛。
密室陷入了沉默。只有油灯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时间在压抑的等待中缓慢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个时辰，或许更久。外面隐约传来打更的梆子声。
突然，头顶上方的地板传来极有规律的三长两短的敲击声。
范老神色一凛，侧耳倾听。
陆昭野放下了茶杯，眸光锐利起来。
“来了。”他轻声道。
范老迅速走到墙边，挪开一块砖，露出一个窥孔，向外看去。
沈未央的心提了起来。手下意识地按住了藏于腰间的短刃。
陆昭野却对她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自己则缓缓站起身，走到窥孔旁，示意范老让开。
他凑近窥孔，向外望去。
杂货铺的前堂，此刻竟亮着灯。一个披着黑色斗篷、身形高大的男人正背对着窥孔方向，站在柜台前，似乎在询问着什么。柜台的矮胖老者赔着笑，摇头摆手。
那斗篷男人似乎有些不耐烦，微微动了一下。
就在他侧身的瞬间，借着柜台上那盏昏暗的油灯，沈未央透过陆昭野让出的缝隙，看到了那人的侧脸轮廓——
线条冷硬，下颌有一道明显的旧疤。
以及，他抬手示意时，露出斗篷下一角——
绣着暗金螭纹的官服！
沈未央的呼吸骤然停止！
这道侧脸轮廓，这道疤……她死也不会忘记！
三年前，带兵查抄林府，将父亲镣铐加身，任由母亲哭晕在地，最后冷笑着将一纸罪状甩在父亲脸上的那个锦衣卫指挥使——
阎罗刀，崔胤！
他竟然是……“地藏”的人？！
或者说，他就是……“地藏”？！
剧烈的恨意如同岩浆，瞬间冲垮了沈未央的理智！她身体先于思考，猛地就要冲出去！
一只冰冷的手却如同铁钳般死死攥住了她的手腕！
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陆昭野不知何时已转过身，黑沉沉的眸子死死盯着她，里面没有一丝意外，只有冰冷的警告和不容置疑的压制。
他早已知道？
他带她来这里，等的就是这个人？等的就是让她亲眼确认？！
沈未央猛地抬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中，那里面映着她瞬间苍白扭曲、恨意滔天的脸。
袖中那枚玉牌，此刻冰寒刺骨，如同地狱的请柬。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后于作家进修班深造。其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奖。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 代表作有《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出版有《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长篇小说有《山狐泪》《雾隐相思佩》《龙脉诡谭》《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等己出版。
八十年代后期，便长期从事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著述了《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集，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中。该文集属内部资料，不宜全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渐在网络平台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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