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字惊魂闹虚惊
李树卿
昔日,钧州程村有户人家,主人程志夫妇年过半百,独子程能自小娇惯,厌弃文墨。程能年方二十,新婚燕尔,终日与妻子如胶似漆,只知厮守,不思生计。
程志虽未进过私塾,却精明能干,早年曾在绸缎庄当伙计,攒下一份家业。见儿子闲散度日,他决意带程能赴东京经商,让其学些本事。
一日,程志召集全家,说道:“能儿婚事已毕,总不能老在家闲着。我打算带他去东京做生意,你们婆媳俩留家照料家务、看好门户,三天后,也就是初九动身。”
初九一早,父子俩便上路。他们跋山涉水,晓行夜宿,三日后抵达东京。父子俩先察看行情,再选租店铺,很快便开起了绸缎庄。起初生意平淡,后来兼卖衣帽,还雇了个伙计,生意渐渐红火,银钱滚滚而来。
某天,程志在街上偶遇同乡老王——老王也在东京经商,次日就要返乡。老王寒暄了几句,问程志是否要捎话回家,程志道:“多时没给家里写信了,我找个人写封信,晚上送你住处,麻烦你绕道捎去我家。”二人道别离去。
程志回到店里,对程能说:“你老王叔明天回乡,找人给家里写封信,免得你娘和媳妇挂念。”程能却道:“不用找人,我虽没上几天学,可听您的话,平日也在学字,过去家里收的信我也瞧过,该写啥我有数!您说内容吧,我来写!”
程志迟疑片刻,想着儿子在外磨练了些时日,或许真能行,便把要写的事一一作了交代。
程能想在父亲面前露一手,琢磨着信要短、内容要全,还要带点文气,显得有学问。他按父亲的意思,凑了段二十四字的顺口溜,念给父亲听。程志听罢,觉得虽简单,却意思明了、读着顺口,没多琢磨,便点头答应了。
程能展纸提笔,遇着不会写的字就连写带画,费了好大力气才写完。他没给父亲过目,就直接封好,送到了老王住处。
次日一早,老王启程返乡。到了钧州境内,离家只剩十几里,他先绕道程村送信。当时天色已晚,老王归心似箭,把信交给程志之妻张氏,便匆匆离去。
张氏和儿媳刘氏都不识字,忙请来村里的私塾先生念信。先生展开信,顿时皱紧眉头:“这哪是信?图文混在一起,字迹潦草难认,实在看不懂。”张氏急道:“您是有学问的人,再好好看看吧!”
先生无奈,只能边看边猜,见信里有“亡故”字样,心中犹疑,不敢乱说。可经不住婆媳俩再三催促,他只好按常见错字推断,捻须沉吟道:“开头‘生一行王’,生一,生一啥意呢?问张氏:‘你家掌柜是干什么的?’‘做生意的。’哦,‘生一’该是‘生意’的‘意’字笔画多,用‘一’代替了;既是做生意的,‘行王’该是‘興(兴)旺’——‘興(兴)’字难写,写成了‘行’,‘旺’字少了‘日’。这是说生意好。
按常理,出门做生意的,多是报平安、说生意的,可下边这‘亡故’二字太扎眼,我只能按字形硬凑了:‘亡故一人’,‘亡故者,死亡也。这句是说死了一个人。”婆媳俩同时惊叫了一声:“死了一个人?”先生说:再看下边,‘買(买)衣買(买)啥’旁画了个包头巾,还有箱子,箱子外画了圆圈,看着像铜钱。既然说死了人,这定是孝衣孝帽、棺材和纸钱。‘三七了了’,就是过完三七二十一天;‘反回家门’,‘反’是‘返’的通假字,该是说烧完三七纸,就把灵柩运回家了。前后连起来,就是说死了一个人啊。”
婆媳俩同时惊叫:“谁死了?”先生道。:“信前没称谓,信后没署名,看不出是谁。要不,你找捎信人问问?”张氏摇头:“我不认识他,他交了信就走,连哪村的都不知道,去哪问啊?”
话音刚落,婆媳俩便捶胸顿足、嚎啕大哭——哭老的吧,怕咒了程志;哭小的吧,又怕咒了程能,谁也不知该哭谁。只能暗暗祷告“死的别是自己亲人”。最后俩人只能含糊着拖着长腔哭:“我的天啊!天要塌了呀!我可怎么活啊!”
先生也无计可施,只能安慰:“亡者已矣,生者节哀,后事该准备就准备吧。”说罢便离开了。
婆媳俩哭哭啼啼挨了一夜。张氏毕竟见过些世面,对刘氏说:“光哭没用,不管死的是谁,总得有个样子。咱先在大门上贴张烧纸折的‘方’,算办丧事的记号。明天你看家,我去外村问问,找找那个捎信人,弄清到底是谁没了。”
可张氏在三里五村问了几天,半点消息也没有。
另一边,老王在家歇了三天,要回东京了。他特意绕到程家,想问问有没有话捎给程志父子。可到了程家门口,见门上贴着“方”,心里咯噔一下:门上贴“方”,定是家里死人了!他没敢进门,扭头就回东京给程志报信去了。
程家父子听说家里死了人,脸瞬间煞白。程志心里打鼓:不会是老伴吧?她身体一直结实;是儿媳?她年纪轻轻,也没听说有病啊……程能更慌:不会是我媳妇吧?我们新婚没多久呢;是我娘?上回写信还说好好的,不会突然就…那是谁死了呢?
程志定了定神,对程能说:“不管是谁,都得赶紧回家办理丧事。”程能急道:“对对,赶紧走!”
父子俩把店里的事如此这般地托付给伙计,收拾好钱物,当天就往家赶。一路上,两人各怀心事,半句多话也没有,风餐露宿、日夜兼程,原本三天的路,两天半就到了。快到家时,程志对程能说:“你先去你舅家报丧,我回家料理后事。”
巧的是,这天张氏在家束手无策,也决定回七里外的娘家,找哥哥商量丧事该咋办。
程能遵父言命,直奔舅家。一进门,见母亲坐在屋里,顿时眼前一黑:娘在这儿,那死的肯定是我媳妇!他“哇”的一声就昏了过去。
张氏见儿子突然来,也吓懵了:能儿回来了,那死的定是他爹!她喊了句“我的天啊”,口吐白沫,也昏了过去。
程能的舅舅又劝又喊,见娘儿俩醒了也直愣愣的,没辙,只能套辆车,把俩人送回程家。
这边,程志走到自家大门前,见门上贴的“方”,眼泪当即掉了下来。他叫开院门,一见开门的是儿媳刘氏,心彻底沉了:儿媳在,那死的就是老伴!他“啊”的一声,瘫倒在院子里,昏了过去。
刘氏见公爹突然回来,那死的肯定是我丈夫程能!我要年轻轻地守寡了,她喊了句“我也不活了”,就往树上撞,也昏了过去。
就在这时,舅舅把程能母子送到了家。一进门,见妹夫和甥媳都躺在地上,大吃一惊:一家四口都在,哪有人死了?这不是活见鬼吗!他当即大吼:“都别傻躺着了!睁眼看看,你们四口人都好好的,哪个死了?”
四人被这一吼惊醒,睁眼一看:可不是嘛,全家都在!舅舅忙问:“到底咋回事?”
张氏把先生念信的事说了,舅舅又问:“信呢?拿来我看。”张氏取来信,舅舅一看,图文混在一起,根本念不通,唯独“亡故一人”四个字扎眼。他追问:“这信是谁写的?”
程能红着脸道:“是我写的。我原本写的是‘生意興(兴)旺,忙雇一人,賣(卖)衣賣(卖)帽,满箱钱银,三七过后,返回家门’。有的字不会写,就找了替代——‘帽’字不会,画了个包头巾;‘满箱钱银’,画了个放钱的箱子,箱外画圈表示钱多,箱子放不下。我也没想到会弄成这样……”
舅舅又气又笑:“荒唐!你把‘忙’字的‘忄’漏了,‘雇’字写成‘故’,‘買(买)’和‘賣(卖)’也分不清,还胡写乱画!不会写信偏要逞能,差点闹出人命笑话!”
接着,张氏说了贴“方”、找捎信人,以及在娘家见程能的心思;程志也说了老王见“方”没问详情、让程能报丧,还有自己见刘氏开门的想法。
舅舅叹道:“可笑!这事不单是能儿的错,捎信人不细问、念信人凭猜断,你们四口人也瞎琢磨,但根子还是能儿没文化,写信胡来。现在好了,人都活着,赶紧把门上的‘方’撕了吧!”
一场虚惊过后,老少夫妻转悲为喜,沉寂的庭院终于又有了笑声。
自此,程能痛改前非,发愤学字,再也不敢胡写乱画了。正是:
错字连篇强逞能,
家书误读引丧惊。
阖家哭丧乌龙闹,
始悟无学祸自生。
李树卿 禹州市文殊镇绳李村人 1936年出生 信阳师专毕业。2003年定居郑州市。
全国中学语文教学研究会研究员,河南省教育情报研究会会员,高中高级语文教师,学科带头人。
从教四十多年来,言传身教,为人师表,桃李满天下。数十篇教学论文在省市刊物上发表。作品:《农村常用字》丶《简谱知识》丶戏曲《争扁担》丶表演唱《丰收曲》《采药》词曲丶《诗联拾趣》,均赠送学生丶朋友,传播中华文化瑰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