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秋天的第一滴泪》
文/王博
白露是秋天最干净的节气,像一位素衣女子,带着晨间的寒气,悄然降临。夜里的水汽凝结成珠,挂在草叶上,在晨光里闪着细碎的光,仿佛大地一夜之间缀满了珍珠。那露水是凉的,触到皮肤上便是一阵清透的寒意,让人想起许多年前的某个清晨,或是某个即将远行的人。
农人说:“白露白迷迷,秋分稻秀齐。”这时的田野正酝酿着最后的丰饶,稻穗低垂,玉米金黄,南瓜在藤蔓间露出圆润的脸庞。露水打湿了农人的裤脚,他们弯腰时,能听见谷粒在穗中轻微的碰撞声,那是大地在低声絮语。城里人或许只觉天凉了些,加件薄衣便罢,却不知乡间的草木虫鱼,早已按着节气的密码,开始了一年里最郑重的告别。
白露三候,鸿雁来,玄鸟归,群鸟养羞。南飞的大雁排成人字形,在蓝天上划出悠长的叹息;燕子早已离去,空留檐下旧巢,积着薄薄的灰尘;麻雀们却忙着衔来草籽,藏在墙缝里,为寒冬做准备。这些生灵比人更懂时序,它们用翅膀丈量季节的厚度,用喙啄食光阴的碎屑。人站在地上抬头看时,总以为自己在观鸟,殊不知在鸟儿眼里,我们才是那个慌张的、不知时令的异类。
古籍里写白露,多是凄清之意。《诗经》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那水边的伊人,隔着两千多年的晨雾,依然让人心折。张若虚的“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分明也是白露时节的月光,清冷而慷慨。文人总爱将露水比作泪水,说它“沾衣欲湿,似有还无”,可这露水何尝不是天地的泪?为将逝的盛夏而流,为未至的寒冬而流,也为那些在节气更迭中,渐渐模糊的人事与容颜。
白露的清晨适合散步,脚下是枯草与落叶的细响,远处传来打谷机的隆隆声。露水打湿鞋面,凉意从脚底渗上来,让人清醒地意识到:夏天真的过去了。这时节,连风都带着疏离的气质,不似夏风的黏腻,更无冬风的凛冽,只是轻轻一拂,便吹散了所有残留的燥热。
记得儿时,母亲会在白露日煮一锅梨水,说“润肺防燥”。她总说:“白露不露身,寒露不露脚。”那时不懂,如今想来,这些老话里藏着农耕文明的智慧。现代人用空调和暖气对抗季节,却失去了与自然共情的敏感。我们不再观察露水的消长,不再留意候鸟的来去,节气成了日历上小小的印刷字,而不是生命里的潮汐。
白露之后,便是秋分。这时的露水像是一个温柔的提醒:繁华终将落幕,而新的轮回已在暗中酝酿。草叶上的露珠在阳光下蒸发,不是消失,而是升腾为云,等待下一次的降落。人站在季节的交接处,若能像露水一样坦然——来时不惊,去时不惧,或许便能懂得,所有离别都是重逢的伏笔。
晨光渐渐明亮,露水开始消散。那些晶莹的痕迹,仿佛从未存在过,又仿佛已渗入大地的血脉。白露是秋天的眼泪,也是时光的印章,它轻轻一按,便印出了岁月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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