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琴音:
一堂名为“担当”的课
冯佳珍
写作,就是要把平平淡淡的事说得很有味道,我亲爱的学生们,你是否还记得的那部破旧的脚踏琴?
——题记
指尖偶然划过如今光洁的钢琴键,那触感却突然拐了个弯,跌进四十年前的记忆里——是那架破旧脚踏琴的木质琴身,带着阳光晒过的温软;是微微走调的琴弦,弹错时会发出细碎的颤音;更是初学时按得发红的指尖,在琴键上留下的、带着倔强的温度。有些声音,时光带不走,反而会在岁月里酿得愈发清晰。
犹记当年山村学校的窘迫,音体美老师像稀缺的星光。我本握着两个班的语文课本,粉笔灰里写着孩子们的作文与诗句,却因一句“你年轻,能扛住”,额外接过了全校六个班的音乐课。同村的老校长念及乡情,原想只分我两个班,可旁人或摇头说“没基础教不了”,或摆手叹“课太多扛不住”,纷纷推辞。望着校长皱起的眉头,我忽然想起父亲常挂在嘴边的话:“误人事,天理难容。”既然接下这副担子,就没有敷衍的道理。
那时的教具寒酸得可怜,全校只有一架脚踏琴——琴键边缘磨得发亮,按下去还带着点发黏的滞涩,踏板踩重了会发出“吱呀”的呻吟,连音准都要靠耳朵一点点听、一遍遍校准。可这架满身岁月痕迹的琴,偏偏成了孩子们最盼的念想。每到音乐课那天,不等上课铃响,总会有两个虎头虎脑的大男生,提前跑到音乐教室:一个仔细擦去琴身上的灰尘,连琴键缝隙都用布角蹭干净;一个弯腰攥紧琴腿,两人合力把不算轻的脚踏琴抬到班级讲台旁。等我走进教室时,不仅琴摆得端正,连我的音乐课本都被他们整齐地放在讲桌中央,封面上还偶尔夹着孩子们自己画的小花。那笨拙又真诚的模样,成了我每次练琴疲惫时,最暖的动力。
这架琴,也成了我课余时光的全部牵挂。课间十分钟,别人在走廊闲聊,我却奔去音乐教室,抓紧练一段刚学会的简单旋律;中午饭盒刚搁在桌上,筷子还没动,手指就先记挂着琴键的触感;夜晚煤油灯昏黄的光映着摊开的琴谱,抄满音符的小本子被我揣在口袋里,走路时、备课间隙,都在默默记诵节奏。
怕耽误了孩子们眼里的光,我还总往城里的实验小学、进修学校跑。那时候交通很不方便,我都是起大早,骑着“大金鹿”赶几十里山路站在教室后门听名师上课,不敢漏掉一句讲解、一个手势;课后攥着写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追着老师请教发声技巧、教唱方法,哪怕只是学到“用手势引导音准”这样的小窍门,都像得了稀世珍宝。起初弹出的声音哪称得上旋律,分明是棉花在弦上乱撞,生涩又刺耳,连自己都觉得难堪。可我没敢停——手指磨红了,就用温水泡一泡;乐谱记混了,就重新抄一遍;弹错的段落,就放慢速度,一个音符一个音符地抠。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山村里的孩子,错过本该有的音乐时光,不能让他们眼里的光,因为我的不足而黯淡。
如今四十年过去,再坐在钢琴前,指尖流淌出的旋律早已圆润流畅。为合唱伴奏时,看着台下一张张认真的脸庞,恍惚间总能想起当年山村里的孩子——他们睁着好奇的眼睛,凑在脚踏琴旁,听着生涩却真诚的琴声,眼里闪着光;想起那两个抬琴的大男生,额角沁着汗,却笑得格外开心。有人说我如今的琴艺难得,可我知道,哪有什么突然的擅长,不过是当年那架破旧脚踏琴,用它的“吱呀”声敲开了“担当”的门,更有孩子们的期待,推着我一步步往前走。
它让我懂得,所谓责任,从不是挑轻松的路走,而是在别人避之不及的时候,伸手接住那份难;所谓成长,也从不是一帆风顺的幸运,而是用日复一日的坚持,把“做不到”一点点磨成“做得好”。那四十年前的琴音,早已不止是旋律,更是岁月写给平凡的诗。它藏着最朴素也最珍贵的道理:人生从没有白走的路,每一次咬牙扛下的困难,每一回认真付出的努力,都会在时光里慢慢沉淀,变成后来的底气。
就像当年那架走调的脚踏琴,凭着一份不放弃的坚持,最终弹出了动人的回响;我们每个人的人生,也都曾有过“破旧脚踏琴”般的起点,可只要带着那份“既然接了就干好”的担当,带着日复一日的坚持,终能在时光里,把平凡的日子,过成值得回味的风景。而那穿越四十年的琴音,那两个男生抬琴的身影,会一直留在记忆里,提醒我:担当是旋律,真诚是底色,这样的时光,永远动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