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登峰录
文/韩寒(江苏)
窗外的北风扯着尖锐的哨音,将细碎的雪粒拍打在玻璃上,像无数只无形的手在叩门。时钟早已指向凌晨两点,可我辗转反侧,终究敌不过这漫天飞雪的召唤——不如就此起身,去赴一场与冬夜的约。披上最厚的羽绒服,灌下一大杯滚烫的姜茶暖身,我踩着没过脚踝的新雪出了门。路灯昏黄的光晕里,雪花狂舞成一片朦胧的幕布,天地间仿佛只剩我和这场肆无忌惮的雪。
山路完全隐没了踪迹,原本青石板铺就的小径此刻成了起伏的雪浪。松针托举着厚厚的积雪,偶尔承受不住便簌簌滑落,惊起林间栖息的山雀扑棱棱掠过头顶;枯枝在重压下发出细微的断裂声,随即又归于寂静。每一步都陷进齐膝深的雪窝中,拔出腿时带出的寒风钻进裤管,激得人打了个寒颤。但奇怪的是,身体越冷,心里那团火反而烧得越旺——或许是因为知道自己正走向某个未知的高度吧。
转过一块突兀的巨石后,视野骤然开阔。月光穿过云层缝隙倾泻而下,照得群峰宛如银色雕塑群,棱角分明又遥不可及。脚下的世界彻底安静下来,只有自己的喘息声、踩雪发出的咯吱声以及心跳擂鼓般的轰鸣。忽然一阵疾风吹散云雾,眼前倏然展开一幅浩瀚画卷:连绵山脉披着纯白绒毯延伸至天边,山谷间升腾起薄雾如轻纱漫舞,而头顶星空璀璨得近乎虚幻,北斗七星悬在苍穹之上,恰似仙人遗落的玉簪。这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
爬到半山腰的观景台稍作歇息,手套上的冰晶已经结出蕾丝花纹,睫毛上也挂满了细小的雪花。回望山下的城市灯火阑珊处,平日喧嚣的街道此刻只剩两排昏黄的光点蜿蜒如河;再远处高速路上的车流化作流动的光迹,像给黑夜绣上了金线。那些白日里匆忙奔走的人们此时应在梦乡之中吧?而我独醒于这冰雪世界,竟生出几分超脱尘世之感。山风裹挟着雪粒打在脸上生疼,却也将头脑涤荡得格外清明。
继续向上攀登时遇到了几位同样夜行的旅人。穿红色冲锋衣的女孩蹲在地上堆迷你雪人,鼻尖冻得通红仍笑靥如花;白发老者拄着拐杖稳步前行,每走几步便停下来抚摸树干上的纹路;年轻情侣互相搀扶着拍照留念,镜头前的他们眼中闪着比星光更亮的光彩。我们默契地点头致意,无需言语便懂得彼此心中的震撼与欢喜。原来在这寂寥冬夜,仍有许多人愿挣脱温暖被窝的束缚,来赴大自然这场盛大邀约。
终于抵达山顶那一刻,东方既白。朝阳尚未露脸,但它折射出的霞光已染红了整片云海。脚下翻涌的不是海浪而是连绵起伏的雪山轮廓,云涛滚滚之间时而露出几座高峰尖端,恍若海上仙岛浮现。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洒落肩头时,周身突然涌动起炽热的能量——那是生命被唤醒的感觉。所有的疲惫都在瞬间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通体舒畅的自由感和莫名想呐喊的冲动。
坐在岩石上等待日出完整展现的过程漫长却美好。看着太阳一点点跃出地平线,把金色光芒泼洒向大地的过程,就像目睹创世神话在眼前上演。周围的积雪开始呈现层次丰富的色彩变化:靠近光源处是耀眼的金黄,背阴面仍保持着淡蓝幽光,过渡地带则交织出粉紫渐变的效果。远处传来寺庙悠扬钟声,混着晨雾袅袅升起,恍惚间竟觉得身处人间仙境而非尘世凡俗之地。
归途中再次经过来时的路径,心境已然不同。先前艰难跋涉视为障碍的陡坡现在成了俯瞰全景的最佳角度;曾令人畏惧的凛冽寒风此刻温柔地吹拂着发热的脸庞;就连鞋底粘连的重量也变成了踏实前行的证据。回望渐渐远去的顶峰,忽然明白为何古人总爱登高望远——不仅是为了眼界开阔,更是借由物理高度获得精神层面的超越体验。那些在生活中困扰我们的琐事缩微成脚下渺小的黑点后,真的就变得不再重要了吗?或许答案就在每一次突破自我极限的过程中悄然生长。
踏进家门抖落满身寒气时,镜子里映出张通红的脸:睫毛挂着未化的霜花,鬓角蒸腾着白汽,双眼却异常明亮有神。这一天接下来的日子都会带着这种特殊的印记度过吧?但更重要的是留在心底的东西——关于勇气、坚持和发现美的感悟。原来真正的风景不在目的地,而在通往它的路上;最好的时刻不是站在巅峰俯视众生时,而是明知前路艰险仍毅然抬脚迈出的那刻起。
今夜之后每当想起这场冒险,舌尖似乎又能尝到雪的味道:清冽里裹挟着苦涩,甘甜中暗藏凛冽。就像人生际遇总有起伏跌宕,但只要愿意走出舒适区迎接挑战,总能收获意想不到的馈赠。而那座沉睡在冬日黎明前的山峰,从此成为我心灵地图上永恒的坐标点——标记着成长的方向,提醒着我永远保持对未知世界的好奇与敬畏。
韩寒,江苏省连云港人,1990年出生,江苏海洋大学毕业,连云港公益协会会员。国企工作,多年来,在省以上报刊发表文学作品百余篇(首),诗文被选入多家文学作品选集,江苏省作协“壹丛书”入选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