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文豪韩愈写下《师说》时,或许不曾想到,他在公元9世纪发出的声音,会在21世纪的教育场域中激起如此深刻的回响。“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这七个字勾勒出的教育图景,与当下教育的现实形成了微妙而尖锐的对照。
韩愈的文学风格在《师说》中体现得淋漓尽致——简洁明快却力透纸背,逻辑严密而情感充沛。他没有采用骈文流行的华丽辞藻,而是以接近口语的散体文,直指当时士大夫阶层“耻学于师”的流弊。这种文学上的直率与教育理念上的坦诚相得益彰,使《师说》不仅成为文学典范,更是一面穿越时空的教育明镜。
反观当代教育,我们在技术层面取得了前所未有的进步,却在精神层面面临着深重危机。教育越来越像一条精密设计的流水线,标准化的考试、量化的评价、功利化的目标,将“传道授业解惑”拆解为可测量的数据点。教师不再是“道”的承载者,而是知识的搬运工;学生不再是主动的求索者,而是被动的接收器。
韩愈说“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打破了传统师道尊严的等级观念。这种开放式的师道观在今日显得尤为珍贵。当下,知识获取渠道极大丰富,AI导师、在线课程、知识付费平台层出不穷,传统教师的权威地位受到挑战。然而,真正的“解惑”并非简单的信息传递,而是思维方式的启迪和价值观的塑造,这一点任何技术都无法替代。
近代教育史上,蔡元培提倡“教育独立”,胡适呼吁“大胆假设,小心求证”,陶行知践行“生活即教育”,这些理念都与《师说》的精神一脉相承——教育应当超越实用主义,培养完整的人。然而在全球化竞争压力下,我们的教育却逐渐偏离了这一轨道,陷入“内卷”漩涡。
最具讽刺意味的是,我们一边背诵《师说》,称赞韩愈的远见卓识;一边却在实践中走向其反面。家长追逐名校资源,学生疲于应付考试,教师困于绩效指标——各方都在教育场域中痛苦挣扎,却少有人追问教育的本质究竟是什么。
韩愈批评当时士大夫“爱其子,择师而教之;于其身也,则耻师焉”,这种批判在今天依然适用。我们期望通过教育改变命运,却很少将学习视为终身的修行;我们重视子女的教育,自身却远离阅读和思考。教育成了对外索取的工具,而非内在成长的道路。
当代教育需要一场“返璞归真”的革命,不是回到过去,而是回归本质。《师说》给我们的启示不在于具体方法,而在于基本精神:教育是心灵与心灵的对话,是代际间智慧与热情的传递,是对真理共同追求的旅程。
在人工智能时代,当知识获取越来越便捷,教师的角色或许应当从“知识的传授者”转变为“智慧的引路人”,从“答案的提供者”转变为“问题的提出者”。这不是降低了对教师的要求,而是提出了更高的期待——教师需要具备更深厚的人文素养、更敏锐的洞察力和更强烈的求知热情。
韩愈的《师说》穿越千年而来,它轻轻的质问仍在耳边回响:我们的教育是在培养考试能手,还是在培育能够面对未来世界复杂挑战的完整的人?这个问题,需要每一个教育参与者和关注者共同回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