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传佛教成为蒙古族普遍信仰的过程,如同其形成的过程一样,也是一个历经数百年、融合政治博弈、文化适应与社会变革的复杂历史。
13世纪蒙古帝国时期是蒙藏政治联盟的开端。1247年,窝阔台汗之子阔端代表蒙古帝国经略吐蕃(西藏)。为避免战争,他邀请萨迦派领袖萨迦班智达·贡噶坚赞(八思巴的叔父)到凉州(今甘肃武威)会盟,史称“凉州会盟”。萨迦班智达审时度势,代表西藏各派势力归顺蒙古,并写下《致蕃人书》,奠定了西藏归附蒙古的基础。这次会晤建立了蒙古皇室(尤其是窝阔台系)与萨迦派之间的特殊宗教政治联盟。藏传佛教首次进入蒙古上层视野,更多是作为一种政治智慧和统治工具被尊重。
萨迦班智达(1182—1251年),名贡噶坚赞,藏传佛教萨迦派第四代祖师,藏族史上著名的学者、诗人。
贡噶坚赞于藏历第三绕回水虎年出生在后藏(今日喀则市及周边地区)。自幼师从至尊扎巴坚赞学习并掌握了显密二宗精要。23岁去印度留学,拜卡却班禅为师,刻苦学习,精通了大小五明,获得“班智达”学位,成为西藏第一位班智达。藏历第四绕回木龙年,应元太祖成吉思汗之孙阔端的邀请携侄子卓贡帕巴(巴思巴)和恰那一起去凉州(今甘肃武威)会见阔端,商定了在西藏委任官员和摊派差役的办法,并两次给西藏僧俗官员写信召安,将西藏置于元朝管辖之下。
阔端与忽必烈之间的关系,可从以下方面进行阐述:
阔端是成吉思汗之孙、窝阔台之子,而忽必烈则是成吉思汗之曾孙、成吉思汗四子拖雷之子。
成吉思汗去世后由其长子窝阔台即位。第三代大汗是蒙哥是成吉思汗幼子拖雷的长子,早年因军事才能被窝阔台收为养子,并由昂灰皇后抚养。1232年拖雷去世后,蒙哥继承其封地,但未直接继承汗位。1246年贵由即位后,蒙哥被召回参与第二次西征,因战功和拔都的支持,在1251年忽里勒台大会中击败窝阔台系诸王,最终登基。忽必烈是拖雷四子,与蒙哥汗是同父同母兄弟。蒙哥汗(忽必烈长兄)继位后,忽必烈逐步掌握权力,最终成为蒙古帝国末代大汗,并于1271年建立元朝。
从家族谱系上来看,阔端与忽必烈是堂兄弟关系,他们拥有共同的祖父成吉思汗。这种血缘关系在蒙古帝国的政治格局中具有重要意义,尤其是在大汗位继承和权力分配方面。
元世祖忽必烈在争夺汗位和建立元朝的过程中,深刻认识到藏传佛教(尤其是萨迦派)在团结西藏、巩固统治方面的巨大价值。于是,他尊奉巴思巴(萨迦班智达的侄子)为国师,赋予其无上尊荣和巨大权力:统领天下释教、管理吐蕃。后来又称其为“帝帅”。
在忽必烈登基成为大蒙古国大汗之前,阔端与忽必烈在军事上有着紧密的合作。这种合作不仅增强了蒙古帝国的军事力量,也加深了两人之间的政治联系。在忽必烈登基后,阔端成为了蒙古帝国中极为重要的人物,拥有巨大的财富和势力,并在政治上享有极高的地位。此外,阔端还是忽必烈最信任的政治顾问之一,两人在政治和军事事务上保持着密切的沟通和协作。
在文化和宗教方面,阔端召见萨迦派高僧萨班,促成了西藏归附蒙古的历史事件。这一事件不仅加强了蒙古帝国对西藏的统治,也促进了藏传佛教在蒙古帝国境内的传播和发展。而忽必烈则更加深入地推行汉法,重用汉人,仿效汉制建立元朝,基本保留了宋朝的官员体制,对中原地区经济的恢复和政治的稳定具有积极作用。同时,他也对藏传佛教给予了支持和保护,使得藏传佛教在元朝时期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和繁荣。
按照目前全球包括当年西藏在内的政教合一政治模式,可以判断,当时藏传佛教进入蒙古高原的核心推动力首先在于政治需要,即蒙古统治者利用藏传佛教的“政教合一”理念神化(“转轮圣王”思想)神话“汗权”,确立统治西藏的合法性。在文化上,巴思巴创制蒙古新字(巴思巴文)成为满足蒙古帝国统一文字文化需要的工具。同时藏传佛教精密的哲学体系、复杂的仪轨和密法,对蒙古贵族产生了吸引力,满足了其精神层面的需求。因此,藏传佛教(萨迦派)在蒙古皇室和上层贵族中获得了极高的尊崇,成为“国教”。
虽然如此,这一时期藏传佛教的影响主要局限于统治阶层和都城附近。广大蒙古草原上的普通牧民,以及很多守旧的蒙古王公贵族(如西北诸王),仍然主要信奉萨满教(苯教),对藏传佛教的接受度有限。
元朝灭亡后,蒙古退回草原,藏传佛教影响式微。直到16世纪中叶,在土默特部首领俺答汗(阿拉坦汗)的推动下,藏传佛教(尤其是新兴的**格鲁派**)才真正在蒙古社会各阶层中广泛传播并扎下根来。
1578年,俺答汗为了巩固统治、统一蒙古各部、获得精神权威并发展与西藏的贸易,迫切需要一种强大的宗教力量。他邀请格鲁派领袖索南嘉措(后被追认为三世达赖喇嘛在青海湖畔的仰华寺举行历史性会晤,并互赠尊号。俺答汗尊奉索南嘉措为“圣识一切瓦齐尔达喇达赖喇嘛”(达赖喇嘛称号的正式开端),索南嘉措则赠俺答汗为“转千金法轮咱克喇瓦尔第彻辰汗”(意为“睿智的转轮王”),将俺答汗神格化。俺答汗颁布《十善福经法》,宣布废除萨满教的某些血祭习俗(如人殉、宰杀大量牲畜祭祀),以佛教教义作为法律和道德准则并大规模建寺。俺答汗在其统治中心库库和屯(今呼和浩特,意为“青色的城”)建立弘慈寺(大召),这是蒙古地区第一座格鲁派大寺,成为传播中心。还组织人力大规模翻译藏文佛经为蒙古文。
格鲁派成功的原因,其一在于强大的政治支持。俺答汗及其后继者(包括喀尔喀蒙古的土谢图汗、哲布尊丹巴系统,卫拉特蒙古的固始汗等)的强力推行是普及的关键。其二,格鲁派僧人(喇嘛)学习医术、占卜、历法、禳灾等,成功的取代了萨满教的社会功能,同时包容萨满元素。在仪式、法器(如敖包祭祀融入佛教元素)、神灵观念(将萨满神灵吸收为佛教护法神)上有所调和,降低了接受阻力。此外,寺院(“库伦”)bianbu,成为草原上的宗教、文化、经济(商贸)、医疗中心。游牧的“库伦”(移动的帐篷寺庙)能深入牧区,贴近牧民生活。格鲁派寺院组织严密,建立了系统的学经制度(如五部大论),培养了大量蒙古族喇嘛,成为传播的中坚力量。
最重要的是活佛转世体系。这一体系在蒙古地区广泛建立(如哲布尊丹巴、章嘉、咱雅班智达等),形成了本土化的宗教领袖网络,加强了与蒙古社会的联系,起到了精神慰藉作用,为经历战乱和社会变迁的蒙古民众提供了精神寄托。
藏传佛教在蒙古普及,总体上为自上而下的过程 王公贵族率先皈依,带动属民。大量寺院在蒙古草原上建立,成为社区核心。喇嘛数量激增,很多家庭会将次子送入寺院。
藏传佛教深刻影响了蒙古的语言(大量宗教词汇)、文学、艺术(唐卡、佛像、建筑)、医学(蒙医)、历法、习俗(如祭敖包、那达慕中的宗教仪式)等方方面面。佛教的伦理规范(如戒杀生、慈悲)逐渐融入蒙古社会的道德观念和日常生活。
到了清朝,统治者(尤其是康熙、乾隆)深知藏传佛教在蒙古的影响力,奉行“兴黄教以安众蒙古”的政策。大力扶持格鲁派,册封达赖、班禅以及蒙古地区的活佛。到18-19世纪,藏传佛教(格鲁派为主)已成为绝大多数蒙古族民众精神生活的核心。寺院不仅是宗教场所,也是教育中心(寺院教育几乎是唯一的教育形式)、医疗中心、文化中心和经济中心。佛教节日(如查玛舞法会、燃灯节)成为重要的社会活动。
因此,藏传佛教在蒙古族的普及,是政治权力、宗教策略、文化适应和社会需求相互作用、历经数百年才最终完成的深刻历史进程。它塑造了近现代蒙古族的文化精神和民族认同。即使在近现代经历冲击(如20世纪蒙古的宗教改革),其文化影响至今仍在蒙古族社会中根深蒂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