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师节忆父:41载乡村教坛路,刘作伦先生的坚守与传承
又到9月10日教师节,晨光漫过书桌,落在父亲刘作伦那张泛黄的黑白照片上——他穿着洗得发蓝的中山装,站在泰兴农村小学的土操场上,手里攥着半截粉笔,正弯腰给学生讲解算术题,阳光落在他沾着粉笔灰的衣角,笑容比初秋的太阳还暖。算一算,父亲1934年夏月出生,若在世该是92岁了;他离开我们9年,退休也满32载,可他41年扎根乡村教坛的往事,却像村口的老樟树,根系深深扎在我心里,每逢这个节日,思念便如枝丫般肆意生长。
父亲的一辈子,都拴在了泰州农村的三尺讲台。41年从教路,他的足迹遍布靖江、泰兴的乡村小学:从靖江市红光小学起步,调回泰兴后,又在焦荡乡的杨营小学、袁庄小学、郭桥小学、朱港小学、杨庄小学、东焦小学留下身影。刚回泰兴时,他在东焦小学任教导主任,后来在多所学校挑起校长的担子,退休前最后一站,是泰兴县焦荡乡刘井小学校长。因为学校离家远,父亲平日里住在简陋的宿舍,只在每个周末回一次刘井村中刘西生产队的家,往返的交通工具,始终是那辆“大桥”牌自行车——当时“凤凰”“永久”是更耐用的牌子,可他总说“能骑就行”,车链条锈了就自己拆下来擦机油,车座磨破了就缝块粗布垫上,硬是骑了十几年,舍不得换。
我总盼着周末前去学校“看”他,沿着田埂走到校门口,远远就能听见他的声音:或许是教学生读《静夜思》,“床前明月光”的调子带着乡土的亲切;或许是讲算术题,用“3只兔子加5只兔子”的例子,让农村孩子一下子听懂抽象的数字。我不敢打扰,就趴在教室窗户边看:他站在土坯墙前的黑板旁,粉笔字写得工整有力,偶尔停下来,用袖口擦一擦额头的汗,再接着讲;遇到学生举手提问,他会快步走过去,弯着腰耐心解答,那模样,比对待自家孩子还用心。直到下课铃响,他看见我,才笑着招手,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那是他从教工食堂省下来的,特意留给我的小惊喜。
那时候农村小学有教工食堂,三餐免费提供给教职工,饭菜虽只是咸菜配米饭,却能省下不少开支,可父亲总把这份“便利”留给学生。我去学校“看”他时,常撞见他把食堂的馒头、咸菜装在油纸袋里,趁课间塞给家远没法回家吃饭的孩子,自己则回到办公室,就着热水啃凉馒头,还跟我说“不饿,等会儿回家吃”。有一次,我等着和他一起吃晚饭,他却忙着批改作业,让我先去食堂吃;等我吃完回来,看见他面前的饭菜早就凉透了,他却还在红笔批注,说“这些作业周一要讲,得改完才行”。
学校条件本就艰苦,土坯墙的教室漏风,冬天冷风往里面灌,父亲就带着学生一起糊窗户;修补过的课桌椅高矮不齐,他就找来工具,一个个调整;粉笔要数着根用,他就把短粉笔头攒起来,套在纸筒里接着写。他教的课很杂,除了语文、算术主科,缺老师时还教音乐,没有乐器,就领着学生拍手打节奏,唱《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孩子们的声音参差不齐,却被他带得格外响亮,连教室外的老槐树都似在跟着轻轻摇晃。每到周末回家,他的自行车后座总绑着两样东西:一边是给家里买的少量油盐酱醋,一边是一摞学生的作业本——路上骑车累了,就找棵树停下来歇会儿,趁着休息掏出红笔,蹲在路边改两页,嘴里还念叨着“这个孩子最近进步快”“那个孩子的算术还得再补补”。
父亲的学生如今遍布全国各地,在各行各业里发光发热。有的成了医院的医生,逢年过节寄来贺卡,说“忘不了刘老师教我做事要细心,就像解算术题不能漏步骤”;有的在外地开了工厂,回泰州时特意绕到家里,说当年父亲帮他交过学费,还在雨天送他回家;还有的像父亲一样当起了老师,说要把“认真教书、真心待学生”的道理传下去。父亲有个铁盒子,专门用来装学生们的信和照片,周末在家没事就拿出来翻,一边看一边笑着念叨,眼睛里的光,比任何奖状都要亮。他常说:“当老师的,最大的骄傲不是自己得了多少荣誉,是看着学生一个个有出息,能为社会做些有用的事。”
对我们兄弟姐妹,父亲的教导藏在日常的点滴里。哥哥刘波后来成了一名工匠木工,手艺好到十里八乡的人都找他,这离不开父亲的教诫。记得哥哥刚学木工时,做了一把椅子,腿有点歪却不当回事,父亲看见后,没骂他,而是拿起刨子,拉着哥哥的手一点点重新打磨:“木工是手艺活,差一分就不结实,人坐上去会摔;做人做事也一样,差一点就不踏实,别人就信不过你。”从那以后,哥哥不管做什么家具,都会反复校准、打磨光滑,成了当地有名的“靠谱木工”。
我1985年从重庆建筑工程学院毕业到苏州工作时,父亲特意赶来送我,没说太多话,只把他那本用了十几年的工作笔记塞给我:“不管做什么,都像我教书一样,一步都不能马虎。”这句话,成了我后来工作的准则。我也记得父亲“活到老,学到老”的叮嘱,工作后报名参加江苏省高等教育自学考试,先后拿到几所大学的毕业证,每次拿到证书,都第一时间告诉父亲,他总会笑着说“好,比我强,没白费功夫”。如今我也在岗位上走过多年,才更懂父亲41年教坛坚守的不易——那不是简单的重复,而是对“责任”二字一辈子的践行。
9年前,父亲走的时候,很多他教过的学生都赶来了,有白发苍苍的老人,也有正值壮年的中年人,他们在灵前深深鞠三个躬,有的红了眼眶,有的哽咽着说“刘老师,谢谢您当年的教导,没有您,就没有我的今天”。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父亲41年的教学生涯,教出的不只是一届届学生,更是一份跨越时光的“师生情”,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教育魂”。
今天是教师节,窗外有家长给老师送花、送祝福的身影,我却想起小时候去学校“看”父亲的场景,想起他塞给我的那颗糖,想起他在教工食堂给学生装馒头的模样,想起他周末骑车带作业本的身影。父亲这一生,没有惊天动地的事迹,没有耀眼的头衔,只是泰州农村教坛上一个普通的老师、普通的校长,可他用41年的时光告诉我们:教育不是一句口号,是讲台上的每一堂课,是对学生的每一次耐心,是对责任的每一份坚守。
此刻,我想对着天堂的方向,轻声对父亲说:爸,教师节快乐。您教过的学生都成了对社会有用的人,您的孩子、孙辈也都记着您的教导,没辜负您的期望。您骑过的“大桥”自行车,您改作业用的红笔,您说过的那些话,我们都记着,会一直传下去。也想对天下所有像父亲一样的乡村教师说:谢谢你们,用一生扎根基层,点亮农村孩子的求学路;谢谢你们,用平凡的坚守,书写着最动人的教育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