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恩难忘
曹英柱
礼拜天,大雨滂沱。我手捧鲁迅先生的《朝花夕拾》,静静地坐在阳台的竹椅上。小几上的茶杯冒着袅袅的热气,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窗外电闪雷鸣,瓢泼大雨倾盆而下,树木随着狂风疯狂摇摆。眼前一个个豆大的雨点飘在玻璃上流下来,像一滴滴眼泪。
“叮铃铃”手机铃声响起,显示久未联系的李同学来电。近来发现自己有点耳背,声音小了听不见,只能紧盯着人家的脸色看着口型对话。有时人家说东我答西,闹出不少笑话。为避免尴尬,便尽量少出门,尽量少与朋友们来往。我心中诧异,此时李同学来电是何事?
“咱们的班主任周老师因病去世了!”李同学声音低沉!
我有点吃惊,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不相信是真的,心渐渐地沉下去。周老师的音容笑貌顿时呈现在眼前。
拨开斑驳的记忆画卷,中学时期的一切历历在目。想起绿树环绕的郓城四中--我的母校,想起学校东边波光粼粼的向阳河,想起朝夕相处的老师和同学们,嘘唏不已!
从小学、中学再到大学,一生中遇到过许许多多的老师,有些老师的印象很模糊了,有些则印象深刻。周老师是最特殊的一位,已经深深地刻在脑海里。
刚进入高中时,周老师就担任我们的班主任。他50多岁,个头不高,慈眉善目,说话和蔼,戴着一副深度近视眼镜。衣着朴素而整洁,无论寒冬还是盛夏所有的扣子总是扣的严严实实,脚上穿着师母做的布鞋。
周老师做为班主任,对每一个学生都了如指掌,为我们操碎了心。
李同学在电话中断断续续地告诉了我关于他的一段特殊经历:
十七岁,花一样的季节,诗一样的年华。青春的荷尔蒙在教室里弥漫,悸动的心在跳跃,朦朦胧胧的情感在滋生曼延。
隔壁班有个爱笑的女同学叫云,齐耳短发,肌肤胜雪,俊美的脸庞洋溢着青春气息,浑身透着古灵精怪。她智商在线,学习成绩优秀。人总是有慕强心理,我被她深深地吸引,目光时刻追逐着她。尽管是暗恋,尽管从没得到过任何回应,但我一直胡思乱想,失魂落魄,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晚上,教室里灯光明亮,十分寂静,同学们都在认真地复习功课,写字的声音沙沙作响。桌上的书本满满当当,摆放成一溜书墙。教室后墙上镶嵌着 “努力成就梦想”的鎏金大字。我呆呆地坐着,如同行尸走肉,对那些难记的化学方程式、深奥的物理计算题,还有抽象的数学解析几何厌烦极了。
有丰富教学经验的周老师眼光敏锐,及时发现了我的异常状况。他轻轻地扶了我的肩膀,悄声说:跟我来。他的目光温暖,平和,仿佛看自己的子侄一般,让我不由得产生亲近感。我木然地跟在周老师后边走向操场。抬头望,夜色深邃,繁星点点,像蓝宝石镶嵌在幕布上,熠熠生辉,不言也不语。
周老师给我讲到父母为了生活不辞辛劳,我们不能辜负父母的殷切期望,不能浪费大好的青春年华,而要只争朝夕,努力学习。“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颜如玉。书读好了啥都有。”
我知道,痛苦意味着蜕变,撑过去就是海阔天空。望着周老师,我握紧了拳头。周老师笑了。
李同学在电话中感慨地说:时隔多年,现在想起自己早恋的荒唐行为,真的感到好惭愧。
后来,李同学发奋学习,高考成绩优异,被山东大学录取。可以说,是周老师改变了他的命运轨迹!
同是教书育人,我想起初中的一个老师,脸庞黝黑,目光凶狠。只要他看谁不顺眼,接着就是一顿训斥。一次课间,两个调皮的同学在教室里追逐打闹,我只是旁观。他发现后把我们叫到办公室,不问青红皂白拿起白蜡杆做的教鞭照着头狠狠地敲打一下。我头皮一疼,脑袋“嗡”地一响,手一摸,手上有鲜红的血迹,还鼓起了一个包。一句也没听清他说了哪些话,只是感到屈辱和愤怒。这样的老师能与周老师相提并论吗?有着云泥之别。
周老师教育学生会循循善诱,如春风化雨,化解学生的思想疙瘩,滋润着学生的心田。他就像辛勤的园丁,浇灌着祖国的花朵,去掉树上的小刺,砍掉旁逸斜枝,使之成长为参天大树,栋梁之材。
距离高考还有一个月,不知是营养不良还是用脑过度,我持续发烧,三叉神经疼的厉害以至于呕吐,躺在宿舍床上直打滚。我感到高考无望,心灰意冷,打了退堂鼓,当了逃兵,悄悄地回了家。接着就是面对父母的唠叨、亲朋邻居的不解、还有惋惜,某些人的冷嘲热讽和白眼,心情愈加沉重,意志消沉。
第二天中午,闷热异常,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我躺在床上听着知了“吱吱”地叫,心情烦躁郁闷,辗转翻侧。六月天,瞬息万变。刚才还是晴空万里,陡然间乌云密布,空中猛然“轰隆隆”地响起一个炸雷,大雨哗哗落下。
这时周老师冒雨来了。他骑着一辆半新不旧的自行车,浑身都湿透了,雨水顺着衣服滴滴答答落在地上,也砸在我的心里。听说是班主任老师,父母非常感动,赶忙递上毛巾,搬凳倒茶热情招待。我羞愧难当,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
周老师没批评我,只说:好好休息,有病治病,绝不能当逃兵。
“学习是艰苦的。住所拥挤,几十人的大通铺。饭菜就是清水煮白菜,还有时吃不饱。但与孙敬头悬梁,苏秦锥刺股,杨时程门立雪,匡衡凿壁偷光相比算得了什么呢?”周老师说。
又说,如果学习这条路是过独木桥,我们一定要从这个桥上踏过去,走到彼岸。学习是苦一阵子,不学习就苦一辈子。只有不断奋斗、不断前进的人生,才是最有价值、最有意义的。
“人生的道路是漫长的,需要脚踏实地一步一步地走。人生最重要的就是那么几步,升学与就业。人生就是单程的旅途,一站有一站的风景,也是自己体验的过程。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周老师语重心长地说。
过了一会儿,雨住天晴,天上出现美丽的彩虹。
周老师说,你看,天晴了!所以,不管遇到多阴雨的天气,总有拨云见日的时候;不管多么艰难,终会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人生的路总是坎坎坷坷、曲曲折折的。唯有努力前行,才能迎来胜利的曙光。
周老师走了。我想,人心换人心,八两换半斤,这么好的老师,我一定不能辜负他的期望,拿出最好的状态,尽百分之百的努力,迎战高考!无论生活给予何种挑战和困境,都要无所畏惧,勇往直前。第二天我就到了学校。
因为周老师教化学课,爱屋及乌,我爱上了化学。那些化学方程式像是有了生命,与我在心里对话,我的化学成绩直线上升。
周老师讲课条理清晰,声音洪亮,同学们听起来精神振奋,从来不会恹恹欲睡。他讲的内容提纲挈领,要言不烦,很容易让学生抓住要领,心领神会。他的板书也非常讲究,美观整齐。我们常常为他的逻辑思维的严密而拍手称快。
功夫不负有心人,星光不负赶路人。努力付出就有回报。高考时我化学成绩突出,其它各科成绩也不错。周老师非常欣慰!
这一年的高考成绩是我们学校历年来最好的成绩。我们班在全县五十多个毕业班中的成绩名列前茅,好几个同学进入了北大、浙大,同济等著名学府。周老师做为班主任,功不可没。我们学校的化学平均成绩也非常好,进入全县前三名。对于一个普通的乡村中学,没有优越的教学条件,没有雄厚的师资力量,取得这样的成绩是非常难能可贵的。
这一年,周老师受到了县教育局的表彰,被评为学校优秀班主任和地区教学能手。
2020年我决定做耳膜修复手术,医生告诉必须全麻,并且手术中会有各种意外情况发生。我这才重视起来,甚至想到立遗嘱,又想着逐一报恩,以免空留遗憾。
我首先想起了多年不曾见面的周老师。经多方打听,才得到老师的联系方式,紧接着打了电话。周老师很兴奋,还是那样亲切自然,说自己身体很好,不用挂念,叮嘱我好好工作等等。恰逢中秋国庆双节,我在超市里精心挑选了一箱“五粮液”特酿,两盒广式月饼,四罐荔枝蜂蜜,通过顺丰邮寄过去。
中秋过后,收到周老师邮寄来的纸箱,打开来是满满的花生,颗粒饱满圆润,一看就是精心千挑万选过的。倒出来晾晒,又露出两瓶崔字牌香油,还有四个红彤彤的大石榴。最下边还有一封信,字迹隽秀:……花生是自己种的,石榴也是自己院子里的……为有这样出类拔萃的学生感到自豪,也为有这样有情有义的学生深感欣慰。
21年夏天,我特意去探望周老师。他住在农村的一个小院里,干净整洁,有几畦绿油油的蔬菜,种着辣椒、茄子、西红柿等。窗前还有一颗石榴树,枝繁叶茂,火红的石榴花盛开。他面容清瘦,精神矍铄,说话和蔼。见到我非常高兴,非得留下我吃饭。
我想,人生一大幸事,就是得遇良师,这是一生的贵人。有他们的陪伴教导,我们方才走上了正确的路,成为大写的人。求学路上,是老师的教诲与鞭策使我们敞开思维;人生路上,老师的指引与托举让我们明确方向。
周老师把自己活成一道光,在不同的角落,照亮周围的人,用生命影响生命,让这个社会绽放出所有的美好!
雨,还在下。此刻,听着窗外的沙沙雨声敲下这些文字,想起臧克家先生的诗: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周老师还活在我们心中!
学生虔诚地为老师祈祷:愿您一路走好,愿您安息!
2025年9月5日
曹英柱,山东菏泽人,曾用笔名“草竹”,喜欢哲学、文学、历史。小说、散文、随笔等作品散见于《济南日报》《山东大众•新闻客户端》《齐鲁晚报•齐鲁壹点》《山东商报》《山东金融文学》《重庆原创文学》《鲁北文学副刊》《茌平文苑》《牡丹文学》《时代文学》《郓城文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