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尚军
湖北广水最北端与河南信阳接壤,这里山高林深,距离城市偏远。刘向阳长这么大,脚没有踏出过山坳。这次跟着乡邻去广东打工,是他头一回见山外的天。出发前他急得脚不沾地,走的仓促,连胸前左上方那团红肿的脓疮还没来得及去医院治疗,就裹了件旧褂子,带着沉重的行李箱,挤上了南下的列车。
由于他平时不习惯把钱存到银行卡里用手机支付,喜欢用现金支付,临走时,他把凑来的整钱仔细叠好,又用旧布裹了三层,塞进行李箱最底层;零碎的几十块零钱,怕花着不方便,就塞进上衣左胸的口袋,拉链拉得严严实实。巧的是,那脓疮正长在口袋底下的胸脯上,一碰就钻心地疼。刘向阳摸着疮口琢磨:“这倒好,小偷要是敢摸我口袋,我一疼就知道,正好防着。” 他还盘算着,到了广州先找家医院把疮治好,再安安稳稳找个厂子干活。
火车哐当哐当跑了十几个钟头,像支射出去的箭,把深山远远甩在身后。等刘向阳迷迷糊糊睁开眼,窗外早就没了熟悉的青山,只剩满街亮得晃眼的灯 —— 广州火车站到了。深夜的车站里,人挤着人,行李箱轮子的咕噜声、吆喝声、孩子的哭喊声混在一块儿,乱得像一锅煮沸的粥。刘向阳毕竟是第一次出门,他攥着行李箱,手心全是汗,他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人,心慌得厉害,眼睛东瞅西看,总怕钱被偷。每隔一会儿,就忍不住伸手摸一摸左胸的口袋,确认拉链还是好好的。
这小动作,偏就落进了一个小偷眼里。那小偷穿一件深灰色的夹克,眼神在人群里扫来扫去,专盯刘向阳这种慌慌张张的外乡人。见刘向阳总摸左胸,小偷心里暗喜:“这口袋里一定有不少钱!”
趁人群往前涌动的劲儿,小偷悄悄凑到刘向阳身后,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小巧的刀片,对着刘向阳的衣袋轻轻划过去。他贪念上来,手劲没个准头,刀片 “嗤啦” 一声割透布料,竟直直落在了刘向阳的脓疮上。
“哎哟!” 刘向阳疼得大叫一声,冷汗瞬间冒了满额头。疮里的脓水顺着刀口往外涌,很快就渗透了褂子,在左胸处洇出一片黄糊糊的印子。等他反应过来,捂着胸口想找小偷理论时,那人早钻进人群,没了踪影。
刘向阳疼得龇牙咧嘴,可低头一看,疮口的脓水顺着指缝往下滴,原本又胀又疼的胸口,反倒松快了些 —— 那小偷一刀下去,竟把淤在疮里的败血脓水全割出来了。后来乡邻问他这趟出门的头一桩事,刘向阳就捏着没被偷走的几十块零钱,笑着说:“钱没丢,倒让小偷给我割了脓疮!”
广州的太阳很毒,才上午九点,柏油路就冒着热气,脚踩上去像踩在火炉上。刘向阳找了个墙角,扯了张别人扔的废报纸,胡乱擦了擦褂子上的脓渍,又摸了摸疮口 —— 血和脓都止住了,只剩点浅浅的灼痛。他心里盘算着:“省了医药费,正好直接找活儿干。” 他提着行李箱,沿着路边的招工牌一家家问。没文化,没手艺,只能找些搬货、扛东西的体力活。可大多工厂要么要熟手,要么嫌他背着行李累赘,问了一上午,口水都说干了,连口水都没顾上喝,也没个着落。正午时,他蹲在一家电子厂门口,啃着从家里带来的冷馒头,噎得直翻白眼。
“老乡?你也是广水来的吧?” 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刘向阳抬头,见是个穿蓝色工装的中年男人,皮肤黝黑,笑起来眼角有两道深深的皱纹,看着怪亲切的。男人叫老张,是这家电子厂的仓库管理员,听刘向阳一口广水话,又看他满头大汗、一脸窘迫的样子,就递了瓶矿泉水过去:“我们厂最近缺个搬货的,你要是愿意,我帮你跟主管说说?” 刘向阳连忙点头,嘴里的馒头渣差点呛进气管。他没想到,这趟南下的霉运里,还能撞上这样的好运。
主管面试时,一眼就瞥见了刘向阳褂子上的脓渍印,皱着眉问:“你这是咋了?别是有啥传染病吧?” 刘向阳脸一红,只好把小偷割破衣袋、顺带治好了脓疮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主管先是一愣,接着 “噗嗤” 笑出了声:“还有这荒唐事?你小子运气倒好,小偷都成‘神医’了!” 当天下午,刘向阳就换上了崭新的工装,跟着老张往仓库搬电子零件。仓库里没窗户,闷热得像个蒸笼,刘向阳搬东西时总忍不住摸胸口 —— 疮口已经结了痂,不疼了,就是偶尔会想起那个深夜里消失在人群中的小偷。老张见他总摸胸口,就打趣:“咋?还怕小偷再回来给你‘治’回病啊?” 刘向阳也笑:“不是,就是觉得怪得慌。要是那小偷知道,他割我一下倒把我疮治好了,不知道得咋琢磨。”
日子一晃过了三个月,刘向阳渐渐习惯了广州的生活。他把行李箱里的整钱和工资钱存进了银行卡,零钱放在口袋里作零花钱,再也不用时不时摸一摸、防着小偷。只是有天晚上下班,他路过菜市场后门时,突然听见一阵争执声。
“我都说了我没偷!你放开我!” 一个瘦高个男人被两个摊主按在墙上,头发凌乱,夹克的袖口破了个洞,脸涨得通红,声音里带着哭腔。刘向阳心里一紧 —— 那男人的模样,他一眼就认出来了,正是当初割他疮的那个小偷!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那道痂早就掉了,只留下个浅浅的印子,不仔细看都瞧不出来。
“没偷?我菜摊少了五十块,就你在这儿晃悠!” 摊主说着,就要伸手搜男人的身。男人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我真没偷!我这阵子都没碰过别人的东西了,我想找活儿干,可没人要我……” 刘向阳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叔,你们别打他,要是他真偷了钱,我帮他还。” 摊主们愣了愣,转头看向刘向阳。那男人也转过头,看见刘向阳的瞬间,眼睛瞪得溜圆,声音都发颤了:“是你?你…… 你咋在这儿?”
刘向阳没提当初的事,只对摊主说:“我们是老乡,他要是真拿了钱,我赔你们五十块。” 说着就从口袋里摸出五张十块的纸币,递了过去。摊主们见刘向阳愿意帮忙赔钱,又看那男人确实不像惯偷,便松了手:“行吧,看在你是我老乡的面子上,这次就算了,饶了他。”
人走后,菜市场后门只剩下他们俩。男人低着头,双手攥得紧紧的,指节都泛了白:“对不起…… 当初我不该割你口袋,还弄破了你的疮。” 刘向阳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都过去了。再说,你那一下,倒把我疮治好了,我还得谢谢你呢。” 男人猛地抬头,眼里满是不敢置信:“真的?我还以为……”
“以为我得恨你?” 刘向阳打断他,“恨有啥用?你要是真想改,就找个正经活儿干。我上班的电子厂还缺个清洁工,你要是愿意,我明天帮你问问。” 男人愣住了,眼泪突然掉了下来。他叫阿明,是广西人,家里穷,来广州后找了半个月活儿都没找到,走投无路才动了偷东西的念头。那天割了刘向阳的口袋,看见满手脓水,他吓得魂都没了,后来总想起这事,心里不安得厉害,就再也没偷过东西。可找工作时,人家一听说他以前偷过东西,都摆摆手让他走。
第二天,刘向阳果然跟主管说了阿明的事。主管犹豫了半天,还是点了头:“看在你的面子上,让他试试。要是再犯浑,你们俩一起走。” 阿明知道后,特意买了袋苹果送给刘向阳,手还在抖:“哥,我以后肯定好好干,再也不偷东西了。” 阿明确实干得勤快。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扫厂区,连墙角的灰尘都擦得干干净净,闲下来还主动帮仓库搬东西。刘向阳有时会跟他一起在食堂吃饭,阿明总说:“哥,要是当初我没割你那一下,我现在说不定还在偷东西,早被抓进去了。你这是救了我两回啊。” 刘向阳就笑:“是你自己想悔改,跟我没啥关系。”
年底的时候,刘向阳拿着攒下的钱,准备回家过年。阿明也攒了些钱,要回广西看父母。两人在火车站告别时,阿明突然从包里拿出个小布包,硬塞给刘向阳:“哥,这是我攒的一点钱,你拿着,当初我不该偷你的钱,现在算是…… 算是补偿吧。” 刘向阳把布包推了回去:“你自己留着,给你爸妈买点营养品。咱们都是出门打工的,不容易,以后好好过日子就行。” 火车开动时,阿明站在站台上使劲挥手,喊着:“哥,明年我还来!咱们还一起干活!” 刘向阳也挥着手,心里暖暖的。
回到家,乡邻们围着刘向阳,听他说小偷治疮、遇到老张、帮阿明改邪归正的事,都笑得前仰后合,又忍不住感叹:“你这运气,真是没谁了!小偷都能变成好人,这广东没白去啊!” 刘向阳摸了摸胸口那道浅浅的印子,也笑了。他想起第一次踏上南下列车时的慌乱,想起火车站的混乱,想起那道割破疮口的刀片 —— 原来生活里的坏事,有时候也会变成好事;那些曾经走偏了路的人,只要愿意回头,也能找到正途。
开春的风还带着深山里的凉意,刘向阳又提着那个深灰色的行李箱,踏上了南下的火车。这次他没再把零钱攥得紧紧的,也没频频摸向胸口 —— 那道浅浅的印子早和皮肤融成了一色,只有偶尔抬手时,指尖掠过那处,才会想起去年深夜火车站的慌乱、刀片划过的灼痛,还有后来阿明红着眼眶说 “要好好干” 的模样。
火车哐当哐当向前,窗外的青山往后退得越来越快,像要把去年的窘迫都甩在身后。刘向阳靠在车窗上,手里捏着老张前几天发来的消息,说仓库新到了一批零件,等着他回来一起清点;阿明也早早就说,要在火车站接他,还炖了老家带来的腊肉,说要补补去年没顾上的 “接风宴”。
他想起第一次来广州时,眼里全是陌生和慌张,连太阳的热度都觉得刺眼;可现在再想,那滚烫的柏油路、闷热的仓库、食堂里飘着的饭菜香,还有老张递来的那瓶矿泉水、阿明扫得干干净净的厂区小路,都成了心里踏实的念想。
列车员报站的声音透过广播传来,广州站到了。刘向阳起身拎起行李箱,脚步轻快,再没有当初的局促。走出车站时,远远就看见老张和阿明在人群里挥手 —— 老张还是穿着那件蓝色工装,阿明剪了短发,精神多了,手里还提着个保温桶。
“哥!这儿呢!” 阿明跑过来,接过刘向阳的行李箱,保温桶的盖子没盖严,飘出一缕腊肉的香气。老张拍了拍他的肩膀:“回来就好,厂里都等着呢。” 刘向阳笑着点头,摸了摸胸口那道几乎看不见的印子。风从车站门口吹过来,带着广州春天的暖意,他忽然觉得,去年那道荒唐的刀口,哪里是治好了一个脓疮,分明是给了他一扇门 —— 门后有踏实的日子,有真心的朋友,还有那些从错路上转回来、重新发光的人。
三人并肩往公交站走,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刘向阳望着前面老张和阿明的背影,心里满是盼头:今年肯定比去年好,往后的日子,也都会越来越好。
作者简介:
余尚军、男、湖北省随州市广水市人,资深媒体人,现为中央级新媒体中国网编辑部驻鄂北新闻采编、鄂北办事处主任、中国全网媒会员、中国行为法学会国廉评论网评论员及观察员、随州市和广水市作家协会会员、武汉散文学会会员。持有《中华人民共和国新闻出版总署新闻采编资格合格证书》。持有《中华人民共和国新闻出版总署新闻采编资格证书》。
截至目前,在文学创作方面,有多篇(首)文学作品散见于《芒种诗歌报》《中国微型诗》《都市小说杂志》《走过岁月的梦》《随州日报副刊》等国家级及省地级文学刊物和文学网站。 曾获小小说二等奖、《芒种》全国万家诗会“希望奖”、2023年第一届“中华文人”全国文学大赛优秀奖、 2024年第二届“魅力中国”当代诗歌散文大赛二等奖、2025年“华夏腾龙杯”全国文学原创大赛散文优秀奖、2025年第五届“当代文学”诗歌优秀奖,均有相关获奖证书及荣誉证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