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奔者

                    文/韩寒（江苏）

长夜如墨，城市已眠，唯我与他在斗室中辗转。四壁间似有无形之压力，悄然渗入骨髓，使人不得安枕。窗外偶有车声掠过，却更显得室内死寂。我二人相顾无言，竟不知何时起，连呼吸都成了负担。

他忽从床上跃起，赤足踏在地板上，道：“横竖睡不着，不如出去狂奔一场。”我初闻此言，以为他在说笑，然观其神色，竟是十二分的认真。他续道：“脱了这身桎梏，赤条条地跑上一回，岂不快哉？”我踌躇片刻，竟鬼使神差地应了。

于是二人相视一笑，竟真个褪去了衣衫。初时不免有些羞赧，然而转念一想，这深夜之中，又有何人窥见？便索性连最后一点遮掩也抛却了。推门而出，夜风拂过肌肤，竟生出一种奇异的解脱感。

小巷幽深，月光如水银泻地，将我二人的身影拉得老长。我们先是小心翼翼地走着，继而小跑，终于放开脚步狂奔起来。夜风扑面，竟不觉得冷，反有一种说不出的畅快。足底踏着粗砺的石板，微微的刺痛反倒使人更加清醒。

跑过一条又一条巷子，偶尔有夜归的人瞥见我们，无不目瞪口呆。有一个醉汉倚墙而立，见了我们，揉了揉眼睛，喃喃道：“我定是醉得厉害了……”我们也不理会，只顾向前奔去。

奔跑中，我忽觉心中块垒渐消。白日里那些烦忧——上司的苛责、工作的压力、生活的琐碎——此刻竟如身上的衣衫一般，被尽数抛却。我们不过是两个赤裸的人，在月光下奔跑，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他跑在我前面，月光照在他的背上，显出流畅的线条。我忽然想起，已有许久未曾这般仔细地看过他的身体。平日里总是匆匆，即便相对，也多是各执一手机，沉默以对。何曾想，竟是在这样的情形下，重新发现了彼此的存在。

我们跑至一座小桥上，扶着栏杆喘息。河水在月光下泛着银波，静静地流向远方。远处城市的灯火明明灭灭，犹如繁星落地。他转向我，眼中有着我许久未见的光彩。

“可还记得我们初识之时？”他问道，“也曾这般疯狂过。”

我颔首。是啊，年少时的我们，何尝没有做过许多荒唐事？只是岁月推移，竟渐渐被各种无形之物束缚，忘了如何挣脱。

正要答话，忽见远处有手电光晃动，似是巡夜之人。我们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地又奔跑起来。这一次不再是为了释放压力，反倒生出几分孩童恶作剧般的欢愉。

穿过最后一条小巷，即将回到住处时，我们放缓了脚步。黎明的微光已在天边显现，凌晨的清冷空气包裹着我们的身体。这一刻的宁静，竟比先前的狂奔更令人心醉。

回到房中，我们并未立即穿上衣服，而是就那样站在窗前，看天色渐明。城市的轮廓在晨光中逐渐清晰，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压力或许不会因此消失，烦恼明日依旧会来。但至少在此刻，我们以最本真的面目，与这个世界坦诚相见过。这短暂的疯狂，竟成了庸常生活中最真实的解脱。

日光初现时，我们终于披上衣服，相视而笑。这一夜过后，什么都没有改变，却又仿佛什么都不同了。

韩寒，江苏省连云港人，1990年出生，江苏海洋大学毕业，连云港公益协会会员。国企工作，多年来，在省以上报刊发表文学作品百余篇（首），诗文被选入多家文学作品选集，江苏省作协“壹丛书”入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