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桑树园
霍战录
母亲生于1919年,一生辛劳,从我记事起她从未享过清福,白天她同父亲一起下地干农活,晚上则在昏暗的菜油灯下纺线织布。母亲年轻时特别喜欢养蚕,五六十年代她几乎每年开春都要养七八个、十来个箩筐的桑蚕,最后她将白净滚圆的蚕茧大部分卖到了当地供销社,每年卖个五六十元,这在当时人的眼里已是一笔可观的收入了。有的年份她则对所产茧儿不卖,亲自剥茧抽丝为家人做成蚕丝衣物。
蚕是一种特别的昆虫,一生历经卵、幼虫、蛹、蛾四个阶段,蚕儿的生存时间虽不到50天。但由于气候、食物原因当地老百姓养蚕只能一年养一茬。蚕的食物主要是桑树叶子,它怕人扰动,喜欢纯天然的环境,见不得化学用品,包括香皂、肥皂等洗涤物。人们养蚕目的主要是为了剥茧抽丝制作衣物,蚕丝衣物质地细软结实,从古到今一直深受人们喜爱。蚕蛹可食用,具有极高的蛋白质,用油炸食尤其美味可口。蚕屎又叫蚕砂,既可作肥料,也可作枕头芯,祛风除湿、和胃化浊、活血通络。
熟蚕通身透亮后停食,每到这时,母亲便将它们一个个捉到蒿子或高粱秆儿扎成的一把把草垛上,蚕儿们如千军万马般争相爬上草垛枝梢,各选“风水宝地”,然后坐定身子伸出头来专心致志地绕来绕去吐丝结茧,约七八天功夫它们像比赛似的便大功告成,它们的茧房建成了,个个精巧漂亮,雪白雪白的,也有淡黄色的。这些硕大厚实的茧儿像带壳儿的落花生一样繁茂地挂满了草垛的各个枝梢,沉甸甸的。真不敢相信一只小小虫儿竟能吐织出那么厚实的茧儿。也有极少数蚕儿偷工减料,茧儿织得单薄。这时,母亲便将一个个精美硕大的茧儿小心翼翼地摘下放进她的一只大包袱里,然后择时卖掉,一趟又一趟,母亲甚是高兴。她有时还从供销社买些冰糖豆儿,算是对我帮她采摘桑叶的劳动奖赏。
母亲最后将剩下的少部分茧儿让它仍挂在草垛上,待到第二年春天气候转暖,蛹在茧内化蛹成蛾,一只只蛾子破茧而出。这时母亲早已为它们备好了用硬纸壳儿做成的婚床,雌雄蛾儿成双成对自找意中人任意地在婚床上扑腾一气。不几日,雌蛾便开始产卵,一只只雌蛾儿边爬边将她们体内的卵儿排出,密密麻麻地生产在了它们的婚床上,一片一片的,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淘气的小朋友将黄灿灿的小米稀饭撒在了蛾儿的婚床上。
母亲如获至宝,她小心翼翼地将这些粘满蛾卵的纸壳儿收起放到屋内通风透气的架板上。来年春天,天暖了,她又将这些蚕卵纸壳儿捂到炕角的小棉被中,一日三瞅视,终一日,母亲高兴地对祖母喊道:“娘,娘,有蚕儿出来啦!有蚕儿出来啦!”
我急忙上前,果然看见昨天还像蛾儿粪便般的小米粒已变成了一只只瘦小的“黑蚂蚁”,它们在暖融融的木盘里蠕动,由于它们长得像小黑蚂蚁,因此人们就称这类小蚕为蚁蚕。
这时,人们将刚刚摘来的一把把嫩桑叶盖到了木盘上,每天投喂3~4回,大约经4~5天进食、发育,它们便变得行动迟缓,头部肥大,它们蚕皮紧绷,停止进食,进入休眠期,它们蜕去身上的皮,便进入二龄蚕。蚕儿们开始分床,它们进食也渐增。又经3~4天进食又入眠蜕皮进入三龄蚕,这时蚕体明显变大,食量也大了。约4~5天又入眠蜕皮进入四龄蚕,这时蚕儿吃起桑叶来如下雨般只听屋内一片沙沙声,刚刚投喂的硕大而绿油油的桑叶儿不一会儿工夫便化作了白花花的一片。父母两人采摘桑叶已供不应求了,母亲只好满院吆喝要我们兄弟姐妹们个个上手帮忙,我们背上背篓按照父母指点的位置漫山遍野采桑叶。土炕上的蚕儿分床更勤了,先由一篮变两篮三篮,后又四篮五篮六七篮,八篮九篮十来篮。蚕篮儿也从炕上挪到了地下,后来干脆腾出一只空窑洞来,专门养蚕,甚是蔚为大观。
又4~5天后蚕儿进入五龄期,这时蚕儿吃食更凶猛了,只见桑叶刚撒上盛蚕的筐篮,人还未离去,蚕儿们一个个便争先恐后撕咬着桑叶翻转身来伸着黑头好像还要向人们要吃的。6~8天后蚕儿终于逐渐停食,蚕体渐渐收缩呈半透明状,此时的蚕称为熟蚕,它们要上山吐丝了,蚕儿们又一个新生轮回开始了。
蚕儿一生辛劳,一生短暂,“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前年回到老家,母亲当年用于纺蚕丝的纺车还在,织布机还在,她老人家是1992年冬天谢世的,至今已32年了。人去物留,睹物思人,心中满是无尽的思念。我真不知道她作为一位裹了脚的小脚女人,当年是如何上树采摘桑叶的?我真后悔当年自己帮母亲采桑叶太少太少了,有时还和她不情不愿地讨价还价。如有来世,我一定要为母亲建造一个大大的桑树园,再建一座大大的玻璃房,我们坐上缆车采桑叶,让蚕儿在四季如春的玻璃房里愉快地觅食织茧……桑树园啊,桑树园!母亲的桑树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