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的联想
文/郭永华
河北的秋,是悄然而至的。先是天高了,云淡了,接着风里便夹了些微凉,拂过人的面颊,竟有些刺刺的感觉。这感觉不痛,反倒令人清醒,仿佛天地间的一切都在这时节里变得分明起来。
我向来以为河北的秋是极有风骨的。它不似南国之秋那般缠绵悱恻,亦不如北疆之秋那般凛冽肃杀。河北的秋是爽利的,像极了燕赵之士的脾性,干脆,豁达,不带半点黏糊。走在乡间的土路上,两旁的杨树叶子已经泛黄,风一过,便哗啦啦地响,像是无数铜钱相击,清脆得很。农人们收了玉米,地里只剩下枯黄的秸秆,一排排立着,远望去竟如列队的兵士,颇有些苍凉壮阔的意味。
“这么近、那么美,周末到河北。”这话说得极是。河北的美,不在奇崛,而在平实;不在遥远,而在咫尺。你若是从京城出发,不过个把时辰,便能见着真正的秋了。那秋色是铺展在华北平原上的巨幅油画,以金黄为主调,间或点缀着深红浅褐,在秋阳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厚重温暖。田野里偶尔可见几个农人,弯腰拾掇着什么,他们的身影在广阔天地间显得极小,却又极坚实,仿佛千百年来便是如此,与土地共生共息。
秋日的白洋淀别有风味。芦苇已经老去,顶着一头白发,在风中摇曳。水比夏日清了许多,映着蓝天白云,竟如镜子一般。偶尔有野鸭掠过水面,留下长长的波纹,慢慢荡开去,终至消失不见。船公摇着橹,不紧不慢地行在水道上,嘴里哼着小曲儿,调子古老而苍凉,与这秋景竟是绝配。
孔子曰:“知者乐水,仁者乐山。”河北的山水虽不似江南之秀、西南之奇,却自有一番气度。太行山脉在秋日里显得格外峻拔,山石嶙峋,草木萧疏,别是一种刚健之美。而平原上的河流湖泊,则温婉得多,水波不兴,静默地流淌,滋养着这片土地和人民。
山海关的老龙头探入渤海,秋日的海不同于夏日的喧嚣,显得深沉许多。站在长城之上,看海天一色,波涛汹涌,不禁想起历代守关将士。秋风掠过垛口,发出呜咽之声,似是旧日魂灵的叹息。一块块斑驳的城砖,不知见证了多少秋去秋来,人间更迭。
苏轼有言:“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河北的秋虽无橙橘,却有漫山遍野的红叶黄叶,有挂满枝头的柿子红枣,有金灿灿的玉米垛,有晒在场院里的花生红薯。这些色彩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最为丰盈的秋收图卷。农家的炊烟在傍晚升起,带着新粮的香气,飘散在村庄上空,温暖而安详。
集市上也热闹起来。新摘的苹果堆成小山,红得发亮;大枣饱满油润,像是裹了蜜糖;还有新打的核桃,青皮还未褪尽,砸开来却是白生生的仁儿,嚼在嘴里满口生香。小贩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带着浓重的乡音,却不让人觉得嘈杂,反添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庄子谓:“天地有大美而不言。”河北的秋便是这般不言的大美。它不声不响地来,又悄无声息地去,从不过分张扬,却实实在在地存在着。当你走在落叶铺就的小径上,当你看见南飞的雁阵划过天际,当你感受到晚风中的凉意渐深,你便知道,这秋已经深深地烙在这片土地上了。
这般美景,其实离我们不过咫尺之遥。无需长途跋涉,不必重金耗费,只消一个周末,便能投入这秋的怀抱,感受这北方大地最本真的气息。
秋深了,河北的平原愈显辽阔,天空愈发高远。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秋永远这般从容地来去,带着它特有的韵味与风骨,年复一年,从不失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