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长天白露至
作者:张庭
但凡略懂文学之人皆知,白露之名,出自《诗经》——“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这二字在唇齿间轻吐,便似含化了一粒清凉的玉,教人顿生天地初凉的感觉。残暑如倦客,终是曳裾而去,而秋水则涨满了池沼河渠,将白鹭的身影衬得愈发清癯。节气至此,方知岁月流转非是虚言,乃是可见可触的物事——譬如朝露,譬如新月,譬如忽然之间就高远起来的天空。
古之白露,在杜甫笔下是“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的愁思,在陶渊明杯中则是“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的闲适。这微妙的节气,仿佛天地间一张薄如蝉翼的宣纸,一面印着夏的余温,一面渗入秋的凉意。晨起推窗,常见草叶上缀满珍珠般的露水,在曦光中晶莹闪烁,旋即消逝无踪。这怎能不教人想起生命中的许多美好,亦如这般短暂而珍贵。
白露有三候:“一候鸿雁来,二候玄鸟归,三候群鸟养馐。”天空开始书写鸟类的叙事诗。北方的鸿雁排成人字,掠过湛蓝的天幕;燕子们收拾南归,呢喃着作别旧巢;众鸟则忙碌储藏食物,预备越冬。这般景象,自《诗经》时代至今未曾更改,仿佛自然的律法,亘古如斯。
然而今人眼中的白露,除却古典的诗意,更添几分超现实的理想光晕。想象有这般的生活:在玻璃幕墙的高阁,煮一壶陈皮普洱,看窗外云卷云舒;抑或于乡间木屋,伴着雨打芭蕉声,读一卷泛黄的陶诗;甚至可以驾一叶扁舟,泛于湖上,任秋风拂面,赏白鹭掠水飞过。这岂不是现代人梦中的桃花源?科技并未消弭自然之美,反教我们得以更从容地品味季节的更迭。无人机掠过稻田,拍摄下金浪翻滚的画面;智能手机记录露珠滴落的瞬间,将此分享给远方的友人。古典与现代,在此刻达成奇妙的和解。
白露宜于收获。农人收割晚稻,采摘秋果,园中石榴绽开笑颜,板栗撑刺猬之外衣。城市中人亦收获生活的馈赠:或许是一本好书带来的启迪,或许是一段旅行留下的回忆,又或许是与家人共度的温馨时光。秋风中,我们收获的不仅是实物,更有心灵的丰盈。
白露亦宜于沉思。秋雨淅沥时,最宜独坐窗前,任思绪随雨丝飘远。回想春夏的奔波劳碌,反思生命的本真意义。元人白朴云:“梧桐露,杨柳月,相思谁与说。”此际之思,不必拘于儿女情长,大可思接千载,视通万里。思索如何在这喧哗世界中,保持内心的澄明与宁静。
白露更宜于绽放。非独春能开花,秋亦有其绽放之道。菊花开出金色的宣言,而桂花则暗送秋波,就连天空也绽放出前所未有的湛蓝。人生的绽放,未必是青春的专利;中年如秋,亦可绽放智慧的花朵;晚年如冬,还能绽放夕阳的余晖。认识自我,安于所处,那便是生命最美的绽放。
理想的白露生活,当是古典诗意与现代便利的交融。我们既能在智能家居中调节室温,亦能效仿古人“步庭晞露,坐槛邀月”;既能通过网络与远方亲友共赏秋色,也能如王维那样“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科技不应割断我们与自然的纽带,而应成为重新发现自然的媒介。
白露是温柔的过渡,是炎凉之间的缓冲地带。它提醒我们:历经长暑,终得清凉;付出劳作,必有收获。在这秋水长天的季节,愿君尽享秋美,收获生活的硕果,在人间烟火中得享长安之乐。
当此时节,天地为纸,晨露为墨,写就一首无字的叙事诗。唯有心静者能读,唯有情深者能解。白露过处,万物不言而自有深意,教人顿生敬畏:对这自然,对这生活,对这不断流转却永恒美好的大千世界。
【作者简介】
张庭,原扬州师范学院中文系毕业,即现在的扬州大学人文学院,曾在机关,银行等单位供职,现已闲赋在家。曾有多篇论文,散文,随笔,发表于新华日报,扬子晚报,扬州日报,扬州晚报。对文学是喜爱,亦是毕生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