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月光多照夜行人
◎红榜作家 李春分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辉洒在云彩上,霞光映红了半边天。进村的主路,铺上了沥青,宽敞而又整洁。路边的樟树,还不粗壮,正蓬勃生长,郁郁葱葱。一望无际的高产农田,麦苗儿嫩嫩的,绿绿的。内弟和家人正走在路上,内弟步子有点蹒跚,一步一步前行,坚实而有力。望着他宽实的背影,不由思念起他走过的路,坷坷坎坎,一步一个脚印,永不停息,有时遇到山路,崎岖不平,也不畏惧,总是奋力攀登。
已过花甲之年的内弟,仍充满活力。他身材魁梧,给人敦厚结实的感觉,国字形的脸庞,永远是那么红润,浅浅的头发,宽厚的肩臂,显得那么深沉,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内弟出生在上世纪六十年代,那时正值三年自然灾害,命里就注定苦难相随。他在家中排行老三,农村讲究“五行”,他却缺“金”又缺“木”,因而取名“金木”,想以此来弥补,或许能改变命运,改变人生。
小时候的内弟,就显得聪颖,读书时,就是“别人家的孩子”,学习从没让父母操心。那时农村的孩子除了读书,还必须做家务,拾柴、浇菜水、拾粪,他都干过。稍大一点,放假时,还必须参加生产队劳动,割谷、插秧、拾麦穗。内弟还只有六七岁时,就跟随姐姐,到五里地的集镇,卖丝瓜,卖豆角。天还未放亮就起床,而得到的奖励,就是花三分钱,吃上一个小小的煎饼。家中兄妹五人,生活环境可想而知。贫困,就像田埂上的野草,总也除不尽。因而,内弟小时是在艰苦中渡过的,也养成了勤俭的习惯,练就了能吃苦的精神。
从小学到初中,内弟都是出类拔萃。即使到了高中,成绩也是名列前茅。那是高中最后一年,到仓埠高中住读,生活环境差,床上的蚊子臭虫,让他难以入眠,学习成绩逐渐下降。临近高考,忽然接连几天拉肚子,整天恍恍惚惚。命运好像捉弄了他,因而考试名落孙山。至今,认识他的同学,都为他感到惋惜,唏嘘不已。
上世纪八十年代,农村还是集体经济,国家经济还未转型。内弟思考着,怎样走出农村,尝试着吃螃蟹,他勇敢地迈出了第一步,来到武汉红钢城。那时,粮食买卖还未完全开放,他就做起贩米的生意,从批发市场买进,到农贸市场卖出,每斤可赚二分钱的差价。米都是靠自己肩挑背驮,说是做生意,其实就是搬运工而已。清晨,四五点钟起床,一直守到晚上八九点钟。一天也只能赚几元到十元钱。每月要上交集体,加上房租水电生活费,所剩无几。有时城里人,用粮票买,城里打工人,需要粮票,每斤可赚取二厘的差价,但那时粮票,禁止倒卖,否则涉嫌投机倒把,因而有一定风险。内弟只觉得是正常经营,比卖米轻松一些。谁知事情闹大,一同行被抓,通知地方派出所,趁夜来家里抓人,幸好内弟得知消息,远走他乡,幸运躲过一劫。
贩米的生意做了几年,只能渡日,生活仍不见起色。此时,内弟已结婚,有了家,责任更大。内弟又到汉口租房,做起水果生意。凌晨三四点钟起床,到江汉关前面的批发市场选购,然后回到黄浦路销售。夏天还好说,冬天寒气逼人,手脚都冻得失去知觉。因是零售,利润微薄。批发者,进价低,销售快,自然竞争不过。内弟又干起了卖菜的生意。汉口的人精明,菜要新鲜,挑挑拣拣,丢头太多,要维持房租及生活,基本所剩无几。内弟看到踩三轮车,虽然辛苦,但稳妥一些,就干了起来。热天汗流浃背,冬天北风凛冽,拉客不容易,有时走街串巷,经常走弯路,客人还不乐意。“本是农村人,却做城市客”,累一点无所谓,难的是无执照经营,经常抓着罚款。一罚就是几百上千,有时两三个月就是白干。越怕越被抓,今天治安队抓,明天警察抓,那样的日子,真让人担惊受怕。内弟只好当起“鱼贩子”。而贩鱼也不容易,城里人讲究新鲜,要“活口”,做了几个月,也只好放弃。 闯荡十年,结婚生子,两个小孩又经常生病,无奈只好回到家乡。
内弟思考着,探索着。农村人的路在何方?农民不能只求温饱,还要追求经济效益。他想,能不能改变种植模式?他将自己的一亩六分田,进行分割,沿田埂挖一水渠蓄水,田中间开垄种植蔬菜,水沟上搭架种植瓜果,渠中养鱼,又可浇地,可谓一举两得。说干就干,冬天干了一月有余,一锄一锄地挖,一铲一铲地掀土,总算完工。清晨采摘蔬菜,天亮到集市售卖,下午就浇水种植,但量不够,没有规模,也形成不了气候,一家人的生活只能温暖,经济还是捉襟见肘。
恰在此时,内弟的亲戚在十堰创业,借“东风二汽”的优势,焊装车门,兼做货车的车头。那时,十堰市成为全国的汽车城,各地都来采购。但“二汽”的车头,都需要指标,一票难求。因而,做汽车头的生意特别好。内弟从未学过电焊,只好在干中学,几个月的摸爬滚打,成为一名熟练的电焊工。但毕竟是打工者,只有工资,没有利润。他想自己创业,但一无资金,二无场地,也无人脉,要想创业,谈何容易。但他决心自己独干,他找上我,想办法筹措资金,那时一千元以上就是大数额。我只好找到乡邻,以我的名义担保,借上四千元,又从其他渠道筹到几千元,做启动资金。俗话说,“万事开头难”,此言不虚。刚创业,困难重重,租借场地,生活安置,资金周转,销售渠道,都需一一解决,如果畏难,是不能成功的。他们披星戴月,夜以继日,做了几月,产品却无人问津。货物堆积,无处存放。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亲戚的货源不足,只好推荐内弟的产品,由于内弟的产品质量好,此后订货的人络绎不绝,甚至是先交钱再发货,此时产品供不应求,生意蒸蒸日上。
但好景不长,两年后,“二汽”开展打假活动。工商执法,检察院专项整治,一罚就是几千上万元,内弟总是陪着笑脸,请客送礼,反复折腾,使人感到身心疲惫。创业时,生活十分简陋,一家人挤在二十多平米的小租房里,没有空调冰箱,没有电视,一天下来,人就像散了架一样,一上床就呼呼大睡,连蚊子的叮咬也无暇顾及。这种日子,只有在外打拼的人,才深有体会。但总算赚来第一桶金。
做车头,没有工商执照,因而难以长久。此时,十堰在白浪开设汽配城,内弟迅速转行,做起了汽车配件生意,批发零售兼营。有了工商执照,购买了一百多平米的新房,生活总算安稳下来。但汽配城商户几百家,竞争相当激烈,进货要资金,批发又往往资金不到位,赊账多,往往下次付上次的。因而做亏的难以付帐,一安徽客户,用酒来抵帐,没办法,酒只好半买半送,还有一客户将房子用来抵货款,这还算讲信誉的。每到春节,总花半个月讨帐,好话说尽,还要送人情,直到现在还有几十万的呆帐、死帐,要不回来。
内弟,总在思考,怎样才能立于不败之地?他一方面与企业合作,做产品销售代理,另一方面多次参加展销会,找准行情,加盟联合会。他还想,另辟途径,到武汉开汽车修理,既可销售产品,又可求稳保增长,到武汉考察几次,终究没有如愿。
内弟还试想,投资服装行业,可否办服装厂?因他的一位亲戚在深圳开厂、准备转让,他邀我一同前往。亲戚说,他们做外贸订单,看似有利润,但每年总是亏损,劝说内弟,隔行如隔山,而且服装行业,式样更新快,没有服装设计,往往产品滞销,而且仿品多,没有一定的眼光和实力,还有质量不过关,很容易亏损,甚至破产,所以不要轻易上马,内弟只好放弃。
生活的艰辛,也许击不垮一个意志坚强的人。但身体上的病魔,往往更能消沉一个人的意志,给人的心灵带来永远的创伤。那一年,内弟还未到天命之年。脸上总是泛着红光,精力充沛,大口吃肉,大杯饮酒,日子过得很惬意,浑身充满活力。一天,内弟忽然觉得肚子不舒服,到医院进行检查,一查却发现肾上有一肿瘤,要住院进一步复查,说是“错构瘤”,必须动手术切除。此病不是恶性,如若发展,则可病变。内弟想,手术就手术,有病就治。谁知此瘤长在肾上,不好分离,只好一并切除。第二天,整个人虚脱昏迷,医院下达病危通知书,又进行第二次手术,查找原因,是体内渗血,导致人昏迷。过了几天,医院又下发病危通知书,当时,内弟的父亲病逝,而他还躺在病床上,一家人心急如焚。正在出殡时,医院再次下发病危通知书,再次手术,原来是医疗事故,手术时,将肠子划破,现在终于查出病因,害得内弟差点送命。总算万幸,转危为安。内弟难过地说,别人是病人进去、好人出来,我是好人进去、病人出来。医院减免了部分医疗费用。我说,应向医院讨回公道,应补偿精神损失费,以及后期康复治疗费。内弟大度地说,算了,捡回一条命,就不错了。他就是这样宽慰自己,原谅别人。
人的高度,不是看清了多少事,而是看轻了多少事。在那段病重的日子里,内弟调整好自己的心绪,愉悦自己的心情,追忆自己流逝的时光,阅读自己眼中的泪光,心里坦然了许多。他决定将自己的基业交给家人打理,让他们去经营,自己置身度外,他回归家庭,当起了“主男”。
内弟是一个有温度的人,骨子里有着厚德载物的优良传统。自己拼搏,还不忘带动家族。他资助侄儿去重庆创业,让他去闯下一片天地。他扶持侄女武汉闯荡,鼓励她写好自己的人生。他在家乡投资,养殖土鳖虫,考察运营,租借民房、运作两年有余,但效果甚微,未成气候,最后只好作罢。
人生无常,苦乐无常。前几年,内弟走路时,觉得腿有点不听使唤。这样的情况一月有余,只觉得是小问题。后到医院检查,经磁共振筛查,发现是脑梗。还以为问题不是很严重。经医生会诊,必须手术介入,不然就随时有生命危险。我建议内弟到武汉大医院手术,这样保险。脑颅手术,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临行时,内弟嘱托,如有不测,则不必抢救。我好心劝慰,同济是中南五省有名的大医院,不会的。他戚然地说,反正在我身上,总会出问题的。不知是命运捉弄,还是手术的确有后遗症,进去时,人好好的,手术后,左边失去知觉,半身不遂。内弟的心充满着煎熬,那种伤痛真的是用语言无法形容。好在生命无虞。住院一月有余,接着住进康复科。顽强地与病魔抗争,忍受肌肉的疼痛,脚下起泡,头上流汗,风雨无阻,进行康复训练。内弟多次说,我要感谢老伴,是她的不离不弃,让我增强了信心。经过两年的康复训练,自己能独立行走,尽管步子蹒跚,但坚实有力。
回到久别的家乡,内弟的笑容写在脸上。他来到祖屋旧址跟前,伫立许久,不知是追忆着过去,还是内心充满着沧桑,一脸的凝重,仿佛在思考着什么,也许什么也没想。夕阳西下,霞光泻在他的身上。他来到村后,站在很有年头的大树下,眺望远方,镜头定格,仿佛看到了明天升起的太阳。
李春分(网名风雨兼程),武汉市新洲区人,中学语文高级教师。爱好文学,常写点小文,已出版《心灵的守望》一书。《典藏在乡村的情怀》、《心中的丰碑》、《静之美》、《蜗居的变迁》等多篇散文诗词散落在《速读》《问津文艺》等各类文学刊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