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与糊涂
文/路等学(兰州)
急诊室的红灯终于暗下去,消毒水的凉却像浸了水的棉絮,死死黏在衣领纤维里,连呼吸都带着发涩的药味。我攥着诊断书站在医院门口,“中度脂肪肝”五个黑字在阳光下刺目,像小石子在胸腔里滚,每一下都硌得肝区隐隐发疼——那地方,前几天还在输液时被护士轻按过,“这里是肝,以后可得护好”。
可此刻脑子里全是酒桌上的画面:琥珀色的白酒在玻璃杯里晃,客户的手拍在我肩上,热烘烘的酒气喷在耳边,“小周,这杯干了,城西的项目就定你家”。我捏着杯沿的手指泛白,胃里早烧得像揣了团火,却还是梗着脖子仰头灌下去,酒液顺着喉咙滑进胃里,连带着肝区都跟着抽了一下——那时只当是“工作该受的罪”,现在才懂,那是肝脏在无声地喊疼。
住院的日子,时间慢得像输液管里的水珠,一滴一坠,砸在心上发沉。每天清晨护士来抽血,化验单上的转氨酶数字,成了比项目进度更让我揪心的“指标”。我仰面盯着天花板上的吊扇,叶片转得慢悠悠,那些为了签单拼酒的日子,突然就清晰得扎眼。
为了城西那个项目,我陪着客户连喝了三晚。第一晚喝到蹲在饭店厕所里抠嗓子,眼泪混着胃酸往下掉,客户在包厢里喊“小周没事吧,再来两杯”,我漱了漱口,用冷水拍了拍脸,又笑着端起酒杯;第二晚喝到肝区发钝,手撑着桌子才没晃倒,心里还盘算着“再喝两杯,合同就能签”;第三晚直接晕在了酒桌上,醒来时白色的天花板晃得人眼晕,医生拿着B超单站在床边,眉头皱得很紧,“你这脂肪肝,就是喝出来的!再这么喝,肝纤维化、肝硬化都不远了”。
邻床的大哥和我症状一样,他摸着自己的肚子苦笑,手背上的输液针随着动作晃了晃:“上次为了抢个建材单子,我把白酒当水喝,最后胃出血加肝损伤,一起住院了。现在想想,单子提成还不够付住院费,这肝上的毛病,却得养一辈子。”我看着他,突然想起每次酒后夜里,肝区那阵说不清的钝痛——原来那些硬撑的“豪爽”,那些一杯杯愣灌下去的酒,都成了堆在肝脏上的脂肪,像积雪一样,慢慢压垮了这个沉默的器官。
护士换药时总念叨:“脂肪肝可逆,但你得戒了酒,清淡饮食,再别糟践自己。”我点头应着,指腹摩挲着冰凉的床沿,把出院后的日子都想透了:酒局全推,外卖戒了,就算丢了工作,也不能再拿肝脏换单子。母亲发来语音,声音里带着哽咽:“我给你炖了冬瓜排骨汤,等你出院就送来,以后别再喝了,妈心疼。”那一刻,眼眶突然就热了——从前总嫌她唠叨,现在才懂,那些“少喝酒”的叮嘱,全是藏在日常里的牵挂。
可出院还没满一个月,现实就带着压力扑了过来。领导把我叫进办公室,方案拍在桌上,“这个客户对公司很重要,今晚酒局你必须去”。我看着方案上的金额,又想起手机里房贷的催款短信,最终还是点了头。
酒局的包厢里,客户又把我的杯子倒满,笑着说“小周上次酒量可好了”。我捏着杯沿,脑子里闪过诊断书、医生的叮嘱、母亲的排骨汤,话到嘴边却成了“您放心,我陪您喝好”。一杯酒下肚,熟悉的灼烧感从喉咙滑到胃里,紧接着,肝区那阵熟悉的钝痛又回来了——我知道,那些好不容易消下去一点的脂肪,可能又要重新堆在肝脏上了。
深夜蹲在卫生间呕吐,胃里翻江倒海,肝区疼得直不起腰。抬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脸色发黄,眼神浑浊,突然就红了眼。那些在病床上想得明明白白的道理,那些发过的誓,怎么一碰到“工作”两个字,就碎得稀烂?
后来母亲来收拾屋子,看到我桌上的胃药和空酒瓶,没骂我,只是默默把冰箱里的啤酒全扔了,塞满了青菜、豆腐和养肝的枸杞。她蹲在厨房炖小米粥,背影在油烟里显得格外单薄:“我不盼你挣多少钱,就盼你肝不疼,能好好吃饭,别再进医院。”
粥的香气飘过来,混着愧疚涌上心头。我终于懂了:不是不知道酒伤肝,不是不知道脂肪肝的可怕,是“为了生活”的借口太沉,沉到让我们忘了——肝脏不会喊疼,却会一点点被酒泡坏;而没了健康的身体,再大的项目、再多的单子,也换不回母亲炖的热粥,换不回夜里安安稳稳的睡眠。
下次再坐在酒桌前,我想我该试着站起来,把杯子推远一点,认真说一句“我有脂肪肝,真不能喝”。毕竟比起签单的瞬间,肝脏的健康、母亲的笑容,才是真正输不起的东西。
作者简介:路等学,中共党员,甘肃省科学院生物研究所正高级工程师。主要从事农业区域经济研究,食用菌品种选育及栽培发术研究与推广。发表论文和网络文章百篇以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