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快到了,这两天在网上看到许多怀念父母亲的文章,可我始终不敢轻易提笔写怀念他们的文字——一旦触碰,满心的愧疚便会翻涌,只因我欠母亲一次北京旅游。每年这个时节,“旅游”二字总会反复纠缠我的思绪,挥之不去。
十二年前,父亲在西安离世。三年后,母亲健在,她坚持要我们把父亲的骨灰从西安殡仪馆迁回老家南武村,办一场像样的葬礼,让父亲入土为安,我们一一照办。又过了一年清明前夕,母亲轻声对我说:“双喜,该给你爹上坟了。”我应了声“嗯,娘,我知道了”。傍晚,我买了烧纸冥币,在小区附近的十字路口焚烧,一边烧,一边在心里默默诉说着思念。回家后,母亲念叨:“这要是在老家,中午得吃顿臊子面,还得泼汤祭奠,下午早早去上坟。”她又半开玩笑地补了句:“你们啊,整天忙得脚不沾地,连臊子面都没时间做,我看我将来走了,怕是连点汤滴都见不着。”那时我忙着城里的生计,老家的习俗早已淡了,并没把这话放在心上。
母亲生前曾两次跟我提过想去北京。一次是五一节前,她坐在沙发上择菜,慢悠悠地说:“双喜,你啥时候有空,带娘去趟北京逛逛?娘也想看看天安门,看看故宫。”我正忙着盘点货物,头也没抬,只含糊“嗯”了一声。另一次是国庆前,她拿着隔壁家孩子在北京拍的照片,指尖轻轻摩挲着画面,眼里闪着光:“你看人家去北京玩得多开心,就是你总忙。”我还是那句“以后再说”,心里却想着母亲身体硬朗,连拐杖都不用,有的是机会。可日子一天天过,我总被生计绊住脚,还要接送孩子上下学。那场说走就走的旅行,终究没兑现。直到母亲病重躺在病床上,我攥着她枯瘦的手,心里一遍遍祈祷:“娘,千万别走,我还没带您去北京呢,别让我留遗憾。”可不幸还是来了,母亲终究没能等到那趟旅程,这成了我心底永远的愧疚。
每年五一、国庆旅游旺季,我总像听见母亲在耳边唤:“双喜,带娘去北京转转。”眼泪会不自觉地往下掉,愧疚像针一样扎着心。我才懂,生前尽孝才算真的孝,可这份醒悟来得太晚。若有来生,我一定早早带她去北京,圆了她的心愿。
母亲走的时候,是在西安因器官衰竭医治无效。当天我们就把她的遗体运回了老家,按习俗办了葬礼。安葬那天,天一直下着小雨,像是苍天也在落泪,至亲们哭得撕心裂肺。乡亲们帮着我们把母亲葬在父亲坟旁,刚埋好土,雨就停了,太阳慢慢探出头来。后来每次回老家,推开空荡荡的屋门,看着冰锅冷灶,才真切觉得没娘的家,连空气都是凉的——再也没人在门口盼着我回来,再也听不见那声“双喜,我娃回来了。”
母亲当年的话,竟真的应验了。我还是由于生意忙,常在外边买饭吃,很少做臊子面,更别提泼汤祭奠。只是每次聚餐,我都会先端起酒杯,往地上滴几滴酒;天热喝饮料时,也会先倒一点在地上,心里默念:“娘,好吃的好喝的,我没忘了您。”
2016年春节,我和妻子去了北京。可全程我心里总空落落的,总觉得母亲就跟在我身边。到了天安门广场,寒风刮得人睁不开眼,我脱口而出:“娘,北京太冷了,您穿的冷不?”话刚说完,才想起身边没有母亲的身影。每到一个景点,我都在心里跟她“分享”:“娘,您看这故宫多气派”“娘,看天安门多辉煌”。即便身边有妻子陪伴,我却总像丢了什么,夜里还梦见和母亲、妻子一起逛北京,梦里她笑得特别开心。
爹娘走后,家乡就成了故乡,我回去的次数越来越少。如今又是春暖花开,清明节将至,怀念父母亲的同时,那桩未兑现的北京之旅,仍在一遍遍煎熬着我。这份亏欠,怕是这辈子都无法弥补了。
【原载:2018年4月5日《中国乡村》杂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