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袒露时
文/韩寒（江苏）
清晨的阳光是从窗帘缝里钻进来的，细细一条，落在地板上，像谁用金粉画了道线。我盯着那道线看了很久，直到眼睛被晃得发花——昨夜加班到三点的疲惫还挂在眼皮上，手机里未读的工作消息红点点了一排，连呼吸都带着空调房里的干燥味。突然就生出个念头：把衣服都脱掉，光着身子，跑到阳光里去。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自己先愣了愣。多久没这样不管不顾了？小时候在乡下外婆家，夏天的午后总光着屁股在院子里跑，阳光晒得后背发烫，风裹着稻花香扑在脸上，连汗都是甜的。后来长大了，知道“体面”要裹在衣服里，知道“规矩”要刻在言行里，连穿短袖都要顾虑胳膊上的赘肉好不好看，更别说光着身子站在太阳底下。
可那天的阳光太不一样了。推开窗的瞬间，暖融融的光涌进来，不是盛夏那种灼人的烈，是初秋里带着软意的暖，像外婆当年揉面时的掌心，轻轻贴在皮肤上。风也跟着进来，卷着楼下桂花树的香，蹭过手腕时，痒得人想笑——原来风是有形状的，是能摸得到的，是会在皮肤上留下痕迹的。
脱衣服的动作很慢，慢到能听见布料摩擦的声响。睡衣的领口蹭过下巴，毛衣的纤维粘在胳膊上，连袜子从脚踝褪下来时，都带着点舍不得的粘连——这些穿了十几年的衣物，像一层层壳，裹着那个怕被议论、怕不合群、怕不够好的自己。最后一件内衣从身上滑下来时，风突然贴得更近了，从脖子绕到腰腹，再顺着腿往下滑，带着点凉，却让心里的什么东西，“咔嗒”一声松了。
站在窗边的镜子前，第一次敢认真看自己。不是带着挑剔的目光，不是找哪里胖了、哪里有疤，是像看一棵小树那样，看皮肤上细细的绒毛被阳光染成金色，看腰侧那道小时候摔的疤像条小小的船，看膝盖上的淤青还没消——这就是我啊，是真实的、不完美的、带着生活痕迹的我，不是被衣服包装过的“得体”，不是被规则打磨过的“正常”，是光着身子也敢站在太阳底下的我。
打开门的瞬间，心跳得像敲鼓。楼道里静悄悄的，只有邻居家的猫从楼梯转角探出头，绿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一点也不惊讶。我学着猫的样子，放轻脚步，光着脚踩在台阶上——水泥地有点凉，却比地毯更实在，每一步都能感受到地面的纹路，像在和这个世界悄悄握手。
走到楼下时，阳光铺天盖地裹上来。没有躲，反而把胳膊抬起来，让光顺着指尖往下流，流到肩膀，流到腰腹，流到脚尖。小区里的长椅上坐着个老奶奶，戴着老花镜织毛衣，抬头看见我，没说话，只是笑了笑，把手里的毛线团往我这边推了推，像在说“过来晒晒太阳”。我真的走过去，坐在她旁边，阳光晒得后背暖暖的，连呼吸都变得轻了。
开始跑起来是突然的。不是计划好的，是风推着我，是阳光拉着我，是心里的那个小孩跳出来，扯着我的手往前跑。光着脚踩在草地上，草叶蹭过脚心，有点痒，有点扎，却让人想跑得更快。跑过花坛时，月季的花瓣落在肩膀上，粉粉的一片，像谁偷偷放的糖；跑过健身区时，两个晨练的大爷停下太极，冲我喊“慢点跑，别摔着”；跑过门口的小卖部，老板娘探出头，笑着递来一根冰棍，“刚冰好的，解解暑”。
原来那些“别人会怎么看”的恐惧，都是自己编的牢笼。
跑累了就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把冰棍含在嘴里，甜丝丝的凉顺着喉咙往下滑。阳光晒得头发发烫，却不想躲，反而把头仰起来，让光落在脸上，落在眼睛上——闭着眼也能看见红色的光斑在跳，像小时候看的万花筒，什么烦恼都没了。旁边的小朋友蹲在地上玩蚂蚁，抬头看我，奶声奶气地问：“姐姐，你不穿衣服，不怕太阳晒吗？”我笑着说：“不怕呀，太阳在抱我呢。”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也学着我的样子，把胳膊抬起来，让阳光落在他的小手上。
那一刻突然明白，为什么我们会觉得累。不是生活太苦，是我们给自己加了太多“应该”：应该穿得体的衣服，应该说恰当的话，应该活成别人期待的样子。我们把自己藏在层层叠叠的壳里，久到忘了阳光晒在皮肤上的温度，忘了风拂过身体的触感，忘了光着身子也能被世界温柔对待。
太阳渐渐升高，身上晒得有点发烫，却觉得心里亮堂堂的。那些加班的疲惫、工作的焦虑、对自己的挑剔，都被阳光晒化了，变成了风，变成了花香，变成了小朋友的笑声，飘得很远很远。我站起来，又慢慢跑起来，这次跑得更慢，更稳，每一步都踩在阳光里，每一步都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是有力的，是鲜活的，是属于我的。
回家的时候，路过楼下的桂花树，我摘了一朵，别在耳朵上。进门时，邻居家的猫还在楼梯口等我，蹭了蹭我的脚踝。脱鞋的时候，发现脚心沾了点泥土，还有片小小的草叶——那是阳光的礼物，是风的礼物，是这个世界给我的、最温柔的礼物。
晚上洗澡时，热水浇在背上，还能闻到阳光的味道。摸了摸自己的皮肤，还是暖暖的，像还停留在白天的阳光里。原来裸奔在阳光下，不是荒唐，不是叛逆，是和自己和解的方式——是告诉自己，不完美也没关系，不体面也没关系，只要敢光着身子站在太阳底下，就能被这个世界温柔拥抱。
下次阳光好的时候，不妨也试试。脱掉衣服，脱掉规矩，脱掉那些缠绕你的“应该”，光着身子，跑到阳光里去。你会发现，日光袒露时，我们都能变回那个敢笑、敢跑、敢真实的自己。
（文中图片选自网络）
韩寒，江苏省连云港人，1990年出生，江苏海洋大学毕业，连云港公益协会会员。国企工作，多年来，在省以上报刊发表文学作品百余篇（首），诗文被选入多家文学作品选集，江苏省作协“壹丛书”入选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