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缘（散文）

陈业冰

一段感人的故事至今难忘。

那是2016年6月20日，台湾辅仁大学旅游规划设计院一行8人，受山东省旅游局委托，来到济南市莱芜区茶业口镇“一线5村”，对山东省首批“石屋人家农家乐”旅游区进行规划设计。本人有幸陪同专家们实地考察。

考察的第一站是下法山村，这是“一线5村”旅游线路的起点。上午9点，太阳开始逐渐增加炙烤的强度，本就稀薄的几丝云儿也被烤没了影，幸好在这个身处大山腹地的古村落随处可见提供荫凉的参天巨木。

一行十几人步行进入下法山村的中心街。此街为东西走向，九曲八折，是一条用石板铺就的古商道，有着数百年的历史。街道两旁古老而灰黄的石头房，逡列两翼，鳞次栉比，述说着这条古街岁月的悠远。沿街石墙上嵌有拴马石——石孔或竖立或横平，凸出墙面外，大都是先由人工雕凿出圆孔，盖房砌墙时再一并成体，坚固耐久；还有的是从山上寻来天然形成的带孔原石镶进去，状貌嶙峋，形态各异。在屋山墙上端的三角处，用黑色小曲瓦拼成的椽眼，有菱形的、椭圆形的，或有花草纹样，还有花草带花盆样式的，千姿百态，显现出祖辈们非凡的创造性及其独特的审美意趣。

一行人踟蹰于古石房、古石街间，为古村落幽静古朴、神奇悠远的魅力所深深吸引……我不经意间回头，发现身后多了几个小尾巴，是几个10岁左右的小孩，两男两女，都背着书包，跑跑跳跳的尾随着我们。其中一个小女孩正用铅笔在本子上写着什么。我正想凑过去瞧瞧，却被台湾来的谢美珍教授“捷足先登”了，只听谢女士发出一声轻轻地啧叹“小女孩好用心哦——小朋友，能不能把你的本子借我欣赏一下？”

小女孩点点头，将绘写的本子双手递了过去。谢女士认真仔细地翻看着本子。此时小女孩胀红了脸，两只小手交叉垂于腹前，轻轻耸着双肩。

我凑过去，只见纸上画着几个简图，有不同形状的拴马石，形态各异的椽眼，在简图的下面标着各自的名称，不会写的字则用拼音代替，在一座中间低两头高的房子下面标着“二郎担山”。我恍然大悟，原来她跟在大人的后面，把导游讲给台湾客人的景观名称记录下来，并用简图加以区分，真是个心思缜密的孩子。

谢女士把本子还给小女孩：“小妹妹，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哦？”

小女孩的脸霎时又红了起来，说话却很干脆：“俺叫穆金卓，穆桂英的穆，金色的金，卓越的卓。”

“几岁啦？上几年级啦？”

“10岁，小学四年级。”小金卓听谢女士“哦”呀、“啦”呀的语调，“扑哧”一声笑了，也模仿谢女士的口音：“阿姨说话好好听哦。”

我告诉金卓：“这位是谢阿姨，从宝岛台湾来的。”

“谢阿姨好。”小金卓微微鞠一躬，然后抬起头笑盈盈地看着谢女士。

两人四目相对，素昧平生却又似曾相识，仿佛是前世母女邂逅于今世，那一刻时间仿佛定格在了幽静的古巷口……

导游还在继续为专家们解说着：“这是‘父子槐’，顾名思义，在‘父槐’接近地表的侧根上又发出一棵，曰‘子槐’。父槐有1000多年的历史了，腰围4.8 米；子槐也有600多年了，腰围3.6米。两槐相隔50余米，几百年来，逐渐隆起的石房建筑将‘父子二人’隔离，但它们还是执着地超越屋脊，舒枝展叶，把最长的‘手臂’伸向对方，幽幽诉说着隔绝不断的情缘。”

中午时分，考察人员要离开下法山村了。走到村头的时候，小金卓满头大汗地跑到谢女士面前，“阿姨，送您一件小礼物！”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用彩色的塑料线绳编织的手镯，五颜六色的，煞是好看。怪不得刚才不见了金卓，原来她跑回家赶做手工去了。

谢女士接过手镯，马上套在手腕上，大小正合适。她微笑着看着小金卓，连声说着谢谢，眼泪顿时湿了眼眶……

第二天，考察队去了卧云铺村和逯家岭村。依旧是炎热无风的天气，大家走街串巷、翻山越岭的热情并没有减退。我也始终被辅仁大学设计院专家们的敬业精神所感动着、鼓舞着。

下午6点多，准备收工离开逯家岭的时候，谢女士说道：“路过下法山村的时候，麻烦司机师傅停一下车，我有礼物回赠小金卓。”

穆金卓的家就在路边上，她的奶奶正在院角洗衣服，我们下车走过去，跟她打问起来。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在院子中间摆弄着“挖掘机”，嘴里“突突突”的嘟囔着，院子里摆满了大小不一、新旧不等、各式各样的玩具，都是男孩喜欢的“作品”，可见小男孩在这个家庭中的地位远远超过了“小皇帝”。奶奶说他是金卓的弟弟，金卓的父母去博山打工，姐弟俩由爷爷奶奶照料。听说我们要见金卓赠送礼品，奶奶来了高兴劲：“金卓去同学家做作业了，这孩子放学回家，最要紧的事是做作业，她是班里的学习委员，学习成绩一直都是第一名。家里也多亏了孙女帮衬着，一有空就帮忙干家务活，烧水做饭，打扫卫生，是个非常懂事的孩子。”

“谢教授要见金卓，能告诉我们她在哪里？”我打断了她的话，内心却有些不忍。

金卓奶奶有些羞红了脸，额头和两腮的皱纹向周围挤去，两手在大腿上“啪”的一拍：“嗨！真是老糊涂了，唠叨这么多，把正经事给忘了。你们稍等，我这就去叫。”她慌里慌张的出门向街西跑去。

我们在院外等着。不一会儿，只见金卓和奶奶一前一后一路小跑着来了。离我们十几米远时，她放慢了脚步，两手交叉着垂直腹前向左右轻轻摇摆着，脸蛋红如樱桃，两眼直直的看着谢女士，顿步缓缓走来，仿佛在认真丈量着两人之间咫尺的距离。

谢女士递过装有台湾特产的花布包：“金卓，送你一点小礼物，希望你能喜欢。”她歪着头做一个鬼脸，恰似五六岁的小女童。

金卓双手接过花布包，微微鞠一躬，说声：“谢谢阿姨。”然后抬起头，笑盈盈地看着谢女士。

谢女士不敢再看小金卓秋水般澄澈的眼睛，转头间，两行急速涌出的泪水顺腮而下，两手却伸向前把金卓揽在怀里，紧紧地抱着，久久的抱着……

被时间和镜头“冷落”的我们匆忙“登场”：“来来来，合影照相喽—”

合影开始，小金卓又恢复了宁静，她微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双手提着小花布包自然地站立，犹如清澈透明的湖水，落落大方地面对着眼前的一切……

临别，谢女士与穆金卓相互留下联系方式，她反复叮嘱：“金卓，一定记得和我联络哦。”

小金卓认真的点点头，两行晶莹的珍珠从眼眶滚落……

晚上吃饭的时候，台湾专家——孔子第64代玄孙孔繁明教授，他的大陆表哥宫先生，从济南赶来相见。几十年未见，自然是一番“悲欢离合，往事不堪回首，半世无音，今朝柳暗花明。”

饭后，我和谢女士开玩笑：“说不定在前世，你和金卓是母女呢。”

谢女士一本正经地回应道：“我也相信缘分，但前世的身份不一定金卓就是我的女儿，也可能是我的母亲或者是姐妹啦。”

我心里一阵热乎，被谢女士万物众生平等的纯净圣洁之心所感动。 是啊，千里情缘一线牵，谁又会想到如谢女士、金卓远隔海峡素昧谋面的二人会邂逅于鲁中乡间，不禁感叹世事奇妙。对于“缘”的信仰，是我们中国人组织精神世界的重要纽带，也是为国人所珍视的一个重要传统，缘起缘灭，缘聚缘散，因缘相继，绵远恒久。大陆与台湾何尝不是如此，不管未来愿景如何，两岸一脉相承，血肉相连，这种水去云来、盘根错节又血浓于水的情感羁绊，会一直驰存于天地之间，不因高山大海而阻隔，不为岁月斑驳而疏淡……

7月27日，谢女士托人从台湾给小金卓捎来了礼物和一封信，礼物是部分学习用具和特产小吃，自然少不了“小皇帝”的汽车玩具。         

正在山上和爷爷采摘花椒的小金卓闻讯跑回了家，手臂挎着半篮子鲜花椒。脸和手臂被太阳和高温烤成了紫红色，显得她更加的健康、成熟。她向台湾来的陈事文先生及同仁一行微微鞠躬打过招呼，镇静的从陈先生手中接过礼品，将礼品交给奶奶，急切的打开了信封。信中是一手漂亮的钢笔小楷：

親爱的金卓，我是住在台湾的美珍阿姨，非常想念妳，一切應该都很好。上學、照顧弟弟想必也都难不倒妳。希望未来我們可以借助E-mail、短信、微信互通消息，譲我知道遠在山东的妳，是否一切安好。匆匆準備了一些禮物，託付事文哥哥带去给妳，希望妳喜歡。代問候金卓家人：健康、平安、快樂。

美珍  寫于2016、7、21

陈先生让金卓看了用手机带来的谢教授一家的生活照。当晚，金卓把回信和一包干花椒托付陈先生捎回台湾。信中写道：

亲爱的谢阿姨：自从上次一别，我很想念您，梦里总是看到您慈眉善目的笑脸。从相片上看，两个姐姐很漂亮，你们是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希望您全家到我家来做客，到时候我给你们做“小导游”，一齐去登山爬齐长城。我一定好好学习，不辜负您的期望。听说台湾气候潮湿，让事文哥哥给您捎去一点花椒，常吃一点可以驱除湿寒。祝您全家：幸福安康、万事如意。

金卓   2016年7月28日

    陈业冰，男，1963年出生，山东省济南市莱芜区茶业口镇船厂村人。中国网络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济南市作家协会理事，原济南市签约作家，《雪野》杂志主编。在省级及以上报刊、网站发表报告文学30余篇100余万字，短篇小说15篇，诗歌50余首。报告文学《赤诚大义房公训》的发表，房公训老人被评为2016年全国道德模范，受到国家领导人的亲切接见。